2003年
河邊小屋
因為你的日漸長大翠鳥另覓空間居住,而把這間鳥友常拜訪的地方改成咖啡店囉!
你爬上爬下最愛玩水,我就知道你是河流的孩子,是貢寮的小河神....


.................
2004年
田寮洋散步。

田寮洋是你媽媽在很忙很忙的時候都要去帶著你去散散步的地方。

你一定不知道
當年我們一群綠頭鴨們是在那裡度過我們的青春歲月。這是一片大平原是許多侯鳥在長途飛越海洋之後第一個休息站,農耕形成溼地加上開闊的平原,不但侯鳥會來有許多鳥兒成留鳥

我第一次賞鳥在這,你媽媽第一次拍到稀有的黃耳角鴞也是在這,我們還看到吳念真和侯孝賢來這拍過啤酒廣告,野薑花和白鷺絲成群妝點田寮洋,這裡是我們一群綠頭鴨們的心靈平原,只有長時間在這裡觀察過的人才會了解那樣對一塊土地的依戀。

當鐵路電汽化,許多水泥柱被插在鐵道上時,我還記得夜鷺說:

真像是插在心頭一樣。

後來經過很多事,夜鷺傷心的飛走,白鷺絲要回墾丁老家,橘子飛去美濃找她的苦楝樹,烏鴉飛去城市.......就連大冠鷲也因為翅膀折斷飛不回田寮洋了。於是你媽媽就獨自一個人守護田寮洋,身邊...就只剩下阿信能了解對田寮洋的情感。不過還好有你在,你每次總要媽媽開車到田寮洋才會被哄著睡著,你是懂媽媽的...


..............................................

2004年1月

是你陪著你媽媽第一個看到那隻大型的鳥..稀有的北方訪客...戴著紅帽子的丹頂鶴
你媽媽又高興又憂心,因為她知道一定會來很多人會來,深怕以前人把鳥嚇跑的經驗又上演,於是只告訴鳥會裡兩個好朋友。




沒想到就發生一連串的事情了....網路...媒體...



馬上...來了很多人


那隻鳥
像明星一樣被鏡頭追趕拍著寫真集


照片
能證明自己能力嗎?
放在網路
表在框理
列在紀錄理



一向安靜地田寮洋突然來多人。
田寮洋..就這麼上了電視了

我終於了解為什麼很多賞鳥協會都那麼低調了


那陣子大冠鷲阿姨快被城市裡的兩個考驗壓垮,有一天接到你媽媽電話,一向很堅強的她很無助對我說:大家都不在......妳要不要來?

我知道她說的大家
就是綠頭鴨
一群對田寮洋有長期情感的人


靜靜聽著她不但要應付外界的誤會和雜音,也要面對身邊因為一隻鳥在鬧彆扭的兩個大孩子.....加上你又小需要照顧,我聽的出她很累


我居然回答

我比較想看猛禽



大冠鷲阿姨還是沒辦法回去,就掛上電話了

翠鳥,許多十字架,都是妳自己選擇的啊~~

我們都各自背著屬於自己的十字架,只能互相加油打氣,自己獨自去面對了




...........................
2004年1月

在開往高雄的火車上,因為鐵路局的電腦當機,大冠鷲阿姨沒有座位一路無法休息的睡睡醒醒,看到報紙頭版一個斗大新聞標題:



丹頂鶴 順走





然後是一隻飛鳥勇往直前伸長脖子往前飛的畫面

妳媽媽一直一直說要帶我去看的,


牠..怎不等等我呢?

在火車上昏睡的大冠鷲阿姨被報紙畫面驚醒,打電話問了你媽媽

妳媽媽說她帶著你是第一個看到這隻大鳥來,也是最後一個看著這隻稀客飛走,旁邊除了東北角管理處一個每天來守護的人,就只有你了
(看報紙的報導和圖片,最後一個看到牠的應該不只你媽媽吧?)


因為這隻鳥帶來的許多事,她還一度開玩笑說這是一隻不祥的鳥,但就在牠突然鼓翅盤旋飛走,你媽媽說她的心情相當相當複雜...當天剛好是民間送神的日子,黑狗阿伯說那隻鶴一定是神鳥

(現在變神鳥了.....)

火車窗外已經到了充滿陽光的南方,一片陽光下的金黃色菜花田,車上人漸漸少了

不知為什麼,那隻鳥飛走,我心裡屬於田寮洋的不知什麼東西也好像跟著不見了
望著窗外...眼睛流出的東西在陽光中閃耀

稀客飛走,喧嘩的人類也走了
田寮洋依舊沉默的存在


楠楠

不管你長大後

田寮洋會不會還在
環境會不會被破壞
那些侯鳥還會不會來休息
你總要記得
阿姨對你說的不只是故事而已
不是那些昂貴攝影裝備下的作品而已

這是一群人對土地的愛
是你媽媽堅持留下來對土地的守候
這種情感對那些只會嘴巴叫叫愛台灣只會用嘴巴講鄉土教育的傢伙是不會懂得
那些林中精靈只有真心喜歡那塊土地的人才看得到

你媽媽那麼努力的獨自抵擋內外交攻誤解的聲音
為的是不驚擾遠來貴客
為的就是要讓你長大也能看見
我們曾經看見過的美好生命以及感動
你和我們都可以為這個島嶼的生命同樣驚喜和感動
不是很美好的嗎



我們那麼努力的一切
不就是為了那可以在未來延續下去的嗎?
那些喊的震天乍響的教育改革聽見了嗎?




......................................2004年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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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ug 12 Tue 2003 13:13
  • 啟程

 圖:泰國上空

 

原本計劃這次不出國了
加上對非洲的陌生
我在行前說明會時還在猶豫
領隊也說SARS過後一位難求
也就是說沒機位了

於是教授和許老媽就故意臉臭臭的說
獅子不去我們有5個人都通通不去來威脅領隊
只見領隊也鐵著臉摸摸鼻子和航空公司ㄑ一ㄠˊ機位
我在這種情況下就硬著頭皮刷卡付錢了
結果事實證明不虛此行
好玩到不行的非洲之旅
心裡真是超級感謝

因為行前前一天還接到主任電話
居然要我修改忙了一個月的教學計劃(真的是很幹!!)
加上晚上還上網看資料列印要帶去的資料
於是出發前差點把相機丟在計程車
害領隊聯絡了警廣(口憐的領隊啊~錢歹賺)
結果……那相機還好端端躺在家裡客廳
幸好獅子老爸在家趕到集合地點拿給我

好吧~~我知道我是少條神經的傢伙
一路上又有徐老媽這位老天使
總是盯著我相機帶了沒有,才有這些好照片
(還真是盯得有夠緊的,以致每次集合都超準時,
這次出國只有這一下下突搥而已啦…~”~|||….)

這是曼谷往阿布達比機場轉機途中剛起飛時
基本上只要給我靠窗的位置
我還滿喜歡撘飛機時那種暫時離開地球表面的感覺
幻想自己是隻大鳥飛在雲端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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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隊因為看我青春有活力的樣子
一再警告我天黑之後不要單獨行動
小心被猛獸吃掉之類的話

想到要乖乖待在旅館
又是英國無聊阿北開的旅館
團員都是喜歡安靜的人
我就開始想要怎打發晚間時光

大家給個建議吧
如果是你要旅行
會想帶什麼書去呢
(不要告訴我聖經或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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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想想我的旅行除了法國那次

幾乎都是別人找上我的

大概是我常常很HIGH又充滿好奇
遇到什麼都像是好像很好玩

加上我不是那種會精心規劃行程的懶鬼
別人弄好的我通常都不會有意見
所以常常去一些和我原先想去的地方南轅北轍的國家

教授找我去德國
我高興的想著像天堂一樣溫帶氣候

今天卻宣佈要去非洲

!!!!!
(啊~~我承認~~我是水泥森林的獅子)

我叫嚷著台灣不夠熱嗎
還去現在是旱季的赤道

而且去之前還要打預防針(一針1200)

要吃一顆200叫奎寧的藥(這是什麼東東)



教授和我喝著冰啤(金牌的喔~~讚)

他說:不想太多,不會自我設限的人生是快樂的

我看著這個和我個性投合的教授
衝著這句話我就決定去給動物看了

我一提翠鳥的店和阿信的故事

他馬上很夠意思打給當記者的學生
要他有空過去瞧瞧

忘了明天要去面對的所長和風風雨雨

在這老仙面前
再大不了的事都輕如鴻毛
啊~~大丈夫(日語)

沒事啦~~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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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壓縮出急躁不安

我在轉角處終於—

與你相遇

躁動的心沉澱

維納斯凝視與微笑

我懂了什叫永恆

時間靜止

Botticelli我想問你

顏料怎麼調出晶瑩剔透的水晶眸子

怎麼調成溫柔星子的光芒

你必定不是凡人

凡人怎能把眼眸畫成朝露

怎能把春天畫成精靈

我聞到花的氣味

冬季已經遠離,我知道

這一切等待都是值得

--記Italy Florence Uffizi Gallery看Botticelli的「維納斯誕生」、「春」

雖說對古典畫作興趣不高,到了佛羅倫斯市區,還是要去瞧瞧。就在幾位老師的一再叮嚀,帶著手機我開心的造訪烏菲茲美術館—學美術的朋友交代定要去的地方!

由於怕時間來不及,望著長長的隊伍我心中開始著急了起來,因為館方為了控制參觀品質,每隔半小時才放一批人進入,所以隊伍總是不動。從10點半開始排隊,我急著像熱鍋的螞蟻,因為實在很想看到畫,這時無奈地看著長長的隊伍,有很多是學生也有觀光客,但大家都安安靜靜低聲說話的排著隊,這是在歐洲看畫的經驗,又讓人感受到歐洲人對藝術的尊重和藝術家的尊嚴。

好不容易進入館內,竟然要像機場一樣門禁森嚴—行李安檢和金屬探測,而且outdoor要排隊進入 indoor還要再排一次隊,而此時已將近12點了!

終於進入裡面,放棄二樓展出版畫和素描,我急急直奔三樓的重要館展。由於是烏菲茲美術館以前是事政廳(烏菲茲UFFIZI=OFFICE)的老建築,階梯設計很宏偉很高,空腹跑著上樓已冒出一身汗,三樓是長廊和個別房間展館,分展不同畫家作品。

館理的資料上標示著波提且利畫作的房間,我一探頭卻是一堆中世紀宗教畫作,為了節省時間不進入。往前看著有一個房間又有人排隊,我想這大概就是了吧!又再次排隊進入後才知是達文西以及文藝復興另一畫家(TRIBUNA)精采畫作,但卻不是我期待的波提且利。逐間尋找結果,到了三樓盡頭都還未出現,於是我再回頭尋找,進入資料上標示BOTTICELLI的房間,才知原來入室後號碼10-14還有展館,就在最裡面一間,我看到維納斯和春神。

髮絲被海風吹起細微處,這是要親炙原作前才看得到的啊!站在「維納斯的誕生」註2這幅畫前,我一身急躁焦慮和不安彷彿被輕撫,四周原本就安靜看畫的人潮似乎都消失了。剛從海上升起誕生維納斯的表情像在說著:「急什麼呢?來到我面前,時空是不存在的…..」

那樣安詳自在像謎一樣深邃的表情,我明白什麼是永恆。額上眉的弧線像海上升起的新月,而透明眼珠溫柔的令人心懾撫著焦躁不安的靈魂。「急什呢?你這一生為了美、為了藝術,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我懂了,懂了為了什麼。

就在那一瞬間,一路學畫的辛苦和每次飄洋過海看原畫作的奔波,都在那麼短如一秒長如半生中的時間裡翻攪。有些人的宿命就是被上帝派指,要畫出讓世人受傷的靈魂得到慰撫的藝術品,在經歷長長的黑死病、戰爭、宗教迫害、蠻族入侵……,黑暗世界要為這些永恆美而甦醒和復興!而歷經二十末世紀和新世紀交替還混沌不明的我,心中好像有些東西漸漸醒來,許多答案在交會中甦醒和觸發,渴望藝術的體溫得到溫暖。旁邊一幅「春」,像一首旋律優美的詩,歌頌春天來到。

畫作中象徵青春、歡笑、美麗女神正跳著三人舞蹈;畫面右邊春神嘴銜著鮮花,藉著藍色袍子的風神賽菲爾吹送到花神Flora身邊,讓花神捧著鮮花撒著花瓣慶祝春天的來到,也慶祝長長的中世紀結束。波提且利是早期文藝復興人物,卻完全跳脫基督教的宗教觀點和中世紀畫作傳統,維納斯擺脫中世紀的束縛,羞澀的空靈的望著初來的世界,把女性的纖柔畫到極致,讓人忘記維納斯脖子太長肩膀消削的比例問題,看到原作的氛圍,那些畫評家評論的對我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

除了波提且利,另外像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提香的畫作也在其中,例如:達文西的聖告(或翻成天使報喜圖)聖母的形象已如凡人,脫離中世紀描繪聖母神聖形象。

館內共有45個展館,其中2至6號展館是哥德式藝術、7至29號是文藝復興藝術、而30至45號則是近代藝術。整個烏菲茲美術館除了畫作展出之外,還有17世紀的藝術學院,因為時間的關係無法細看。整個館的規劃以及控制參觀人數維持參觀品質的做法,是台灣每次重要展覽只看到一堆黑鴉鴉人頭值得借鏡的。如此精心規劃之下,使觀畫者可以有一個安靜地觀畫和思考環境,我可以專心在其中超越時空與百年前的作者對話,和畫中人物對話,可以近距離看米開朗基羅「神聖家族」畫作中人物完美隆起的肌肉光影變化;而館內的小朋友在看畫時有非常有秩序,和我在台灣美術館中時常看到小朋友滿場奔跑、父母大聲斥喝的情況實在大不相同。

走出館外看到大家在米開朗基羅廣場的大衛像前集合,雨中的大衛像還是很雄偉,我淋著雨餓著肚子,心中卻是滿滿的感動。藝術品經過百年還是會散發能量的,藝術家透過作品得到永恆永生之境,一次又一次撫慰和治療眾生的靈魂。


參考資料:
JEAN-LUC CHALUMEAU著,王玉鳴、黃海鳴譯:藝術解讀,遠流出版社,民85
http://www2.tku.edu.tw/~tahx/lau/P1511.htm
http://home.kimo.com.tw/hct06157/art6_3.htm
http://www.tces.tc.edu.tw/~teach6/index.html
http://orisun.com/travel/gui/current/trguia5001x2_009.html
http://art.network.com.tw/ArtInformation/Project/Ta16/main.htm
http://www.uffizi.firenze.it/welcomeE.html烏菲茲美術館官方網站
http://www.amicidegliuffizi.com/main.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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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鐘聲響起,操場頓時靜了下來。遊戲器材區的鞦韆上,一個孩子垂著頭晃盪著,午后的陽光照著他成剪影,空蕩校園嘎嘎響的鞦韆架透著寂寞的感覺,整個場景像極超現實畫派的凝固空間。

那天下午也許真的註定有事,沒課的我正準備回辦公室,經過操場看著鞦韆上的身影,看著看著就發呆起來,猛然想起自己是老師,這孩子不用上課嗎?怎麼還一人在空盪盪的操場玩?

同學,上課了!怎麼還在外面?」

我喊過去,鞦韆上的人抬起頭來,著實把我嚇一跳。一張黝黑的臉,粗黑揪結的眉毛下,襯著一對眼睛亮晃晃像夜裡的煤氣燈,正憤怒的狠狠瞪著我。那神情和長相實在不像一個國小學生,可是明明穿著制服上是六年級,雖然「制服」改得緊繃,褲子卻寬得可以躲人。他冷冷的別過頭去不理我,故意將鞦韆盪得更高。

喂!你聽到沒?下來!」我又更大聲喊著。這是哪一班的學生?

他不耐煩的下來,我這才發現他身高至少有170公分以上。拍拍屁股準備離開,卻仍看著我,這凶狠又孤寂的眼神,讓我想起流浪那幾年一起混的那票人。

你叫什麼名字?」我拉住他的手問道。

妳誰呀妳?」這下他的憤怒像蒸氣鍋一下爆發,對著我開罵,用力甩開我的手,「我惹妳了嗎?操你媽的!幹!…….」一連串三字經連珠炮似的對我炸開。

你說什麼你?!」我一時血氣往上升,忘了自己是老師身分,跳上去用力一巴掌就給了他。他反應快的撇開頭,只打到他的手臂,大概是太用力,他的臂上一個明顯的紅色手印。我和他都嚇了一跳,原以為他會有什麼激烈回應,可是他竟呆呆看著我好一會。我大概也被惹毛了,也凶狠很的瞪著他。

「妳敢打我!」回過神來,他摀著手又對著我罵著一堆粗話跑開。我也才發現自己的手因太用力而痛的紅腫。奇怪,我為什麼不敢打他?

這時不知哪冒出來一個老師,用著令人厭惡的誇張聲調說著:
唉唷~~~妳怎麼去打那他啊?~~~~~妳剛來不知道,他是全校最『大尾』的,連訓導處都沒人動他,妳怎麼去打他?」

難怪那孩子剛會愣住,原來已沒人管他了。不過想來這個「好心」警告我的同事大概在一旁觀看許久,卻眼看著我和學生的衝突。哼!情緒還沒平復,我也想罵髒話了,打他怎麼樣?高中打工那幾年,和來店裏楷油的警察對罵過,也目睹成人世界無情的撕殺,罵他怎麼樣?民意高漲的自由年代,老師再不復權威時代的崇高,少管事少出錯,職業沒有貴賤,可當了老師以後才發覺當老師真的很賤!

我的「英勇」事蹟馬上傳遍,第二天我被教務主任叫去。

阿姨!」我進去後怯怯的對主任叫著,她長得和母親長的真像,不同的是那不怒而威的氣質。

還知道我是妳阿姨,壞脾氣不知像誰?難怪你媽擔心,才剛來就打人!」

她皺著眉隔著老花眼鏡抬眼看我。母親娘家在鎮上是大家族,里長、鎮長和我都有親戚關係,母親的親族中多是法官、律師、教師等可敬又偉大,學藝術的我知道自己在家族間是怪胎,父母早拿我沒輒。每當我要沉淪,家族成員就會出馬,從台北被押來鎮上當老師,工作穩定又讓父母放心,該知足了。我臭著一張臉,要罵就罵吧!

我不是怪妳打學生,妳才剛到這學校很多事不知道,那孩子爸爸叔叔都是黑道,哥哥才國中進出監牢不知幾次。以前他導師不過罵他幾句,就被他哥在導師家附近堵人,嚇得老師不敢回家。來學校帶壞一票人,現在我們只希望他快畢業不出事就好!」

這些怕事的話實在不像阿姨平常強悍的風格,若由他人說出我一定不屑的覺得沒種,但阿姨關起門來對著「自己人」說話,其實是在保護我,我雖叛逆這點道理還懂。

看我不吭聲阿姨接著說:「這孩子遇到不愛的課就堅持不上。我們也曾努力過要他待在教室,結果有一次他就拿椅子丟老師!這種學生不是妳一個女孩子家用打就管得了的。」

「女孩子家」?!阿姨自己也是女人啊,在這重男輕女的鎮上,多年苦讀努力才在親族間舉足輕重。小鎮是我的故鄉---北台灣早年日據時代高度開發之地;近年來,人口外流沒落的鎮上卻盛產「臚鰻」(流氓),鎮上的黑勢力藉著當民意代表,黑白通吃的平衡著地方的建設和經濟活動,學校的禮堂翻新、教師節和兒童節禮物以及一個「至聖先師」的孔子雕像,就是那孩子父親的捐款。

這被大家叫「黑仔」的孩子,去年因犯傷害罪休學,今年重讀小學轉學過來,除了不愛上課的衝突,平常就是沉默的像不定時炸藥,沒人敢惹,「崇拜者」倒有一堆。但他仍一臉酷相的獨來獨往,只有我這不識相的不但惹上他竟還打他。



憑著年輕氣盛,我絲毫不擔心有什麼人來堵我,雖然我是「女孩子家」。

結果接著一連幾天,風平浪靜。

新學期的課程,學生對我這新來的美術老師都很好奇,或許是我的牛仔褲隨性的裝扮,也或許是我染的一頭稻草似的頭髮。正當我在課堂上介紹自己時,一個高大的黑影晃了進來,一看到台上的我就愣在門口。

老師,『黑仔』來了!」班上學生喊著。原來他是這班,這下好玩了。

進來啊!」我裝著若無其事對他說。

以為黑仔會轉身離去,沒想到他反而走了進來,坐在教室最後面位置毫不掩飾打量我,表情像在說:妳這傢伙居然是老師喔?!當時我站在台上心裡想著,如果你敢怎樣,我已經有打架的準備!

我神態自若的繼續上課,其實心裡一直在警戒狀態,但黑仔只有靜靜的看著我上課,除了那個嘲諷的表情,意外的沒有任何挑釁言語或舉動,連續兩節課下來竟相安無事。他只是沉默聽著我在台上亂蓋。

學校大半老師的歲數和小鎮一樣,年輕老師不多,美術這種被學校認為可有可無的課,多是快退休阿公阿媽級的老師上的,我就是臨時代替一個中風的老師。也許是新鮮感,下課總有一堆學生圍過來說話。上課時,我設計一些遊戲式的單元讓孩子們玩色彩,有時天氣好就帶著他們出去曬太陽。

常說一些故事,有一次說著彩虹、落日、滿天星斗,以及跳耀玩耍的海豚,靠山的小鎮學生聽的每個眼睛都睜得大大的。我發現我講話第一次這麼多人專注的聽著,孩子眼中的光采和畫圖時的創意,讓原本打算只教三天就溜走的我留了下來,原來,這濁世也有天使。


而常翹課的黑仔竟也都會出現在我的課上,這樣的情況讓當教務主任的阿姨鬆了口氣。

惡人就要惡人治。」阿姨滿意的說。原來我在她眼中是「惡人」,真是慧眼識英雄。


其實黑仔雖留在教室裏,大半時間都遠遠看著,當班上的活動進行時他就做自己的事,眼神常飄到窗外,但還是靜靜坐在教室,班上小朋友不知是怕他還是怎樣都很有默契的不去吵他。偶爾我會走近點看,他就會故意大聲說著「啊!真無聊!」我心理很明白他只是想引起注意,故意不理睬他,黑仔倒也沒啥惡意的有分寸留在教室。

真正ㄟ?黑仔是妳學生?伊喔~~~通庄阿大家攏麥知!」

(真的嗎?黑仔是妳的學生?他啊~全村都知道!)

在小鎮時間過得慢,和大舅家中的工人們聊天是一件有趣的事,無意間和他們聊到黑仔。

伊是黑道老爸細姨的孩子,伊母是『店內ㄟ小姐』,生作真水祝親像電影明星,是山頂ㄟ『番仔』啦!祝少年生伊….」

(他是黑道小老婆的孩子,她媽媽是店裡的小姐,長的很每像電影明星。她媽媽是原住民,很年輕就生他了....)

「可能唔夠十八歲就生伊!」

(可能不到十八歲就生他)

我想到他輪廓和膚色,原來他有原住民血統……。什麼是『店內ㄟ小姐』?

「你供啥米『店』?」我問道。(你說什麼店?)


「庄內ㄟ『茶店仔』啦!」(村裡的茶室啦!)所謂的「店」,鎮上的人都知道是他爸爸開的茶室,也就是妓女戶。所以...黑仔他媽媽是妓女囉?

啥米妓女,是『幼齒仔』!」(不是叫妓女,是叫幼齒!)另一個工人露著黑牙淫淫的笑著說。

「喂!不要在老師面前說這些話!」工頭嚼著檳榔走過來罵人。

歹勢,常忘記妳擱是老師咧,妳真正是老師喔?妳看起來祝細漢ㄟ咁真正是老師喔?」黑牙很疑惑的問。

(不好意思,常忘記妳竟然是老師,妳真正是老師嗎?你看起來很小是真的是老師嗎?)


「啥?!老師還沒二十歲喔?」

「對啦!人伊是學畫圖的吶!」
工頭替我回答著道。

像囡教囡仔」(像小孩子在教小孩子)

「老師妳馬是幼齒ㄟ…」(老師你也是幼齒的)知道他們沒惡意,我始終笑笑聽著。

「算起來黑仔真可憐,媽媽自殺,伊跟老爸其實沒啥人管伊…(他跟著爸爸沒什麼人管他)」工頭轉移話題說。

「啊!他媽媽自殺?為什麼?」

「有人說常乎伊老爸打,有人說是討『客兄』偷走被抓回來,祝多原因啦~啊!那種賺吃查某,啥麼原因攏嗎有可能!」幾個包打聽七嘴八舌的說著。
(有人說是他媽媽常被爸爸打,有人說是有她外面有男人偷跑被抓回來,很多原因啦!那種風塵女人,什麼原因都有可能!)


黑仔有時會沒來學校,出現在課堂上時,通常一臉淤青滿身的傷,臉上是漠然的表情。我什麼也沒問的上課,也許覺得不想大驚小怪吧!生命的怒意總要用痛意來發洩,想起過往,和人打架沒什麼了不起,被打時剛開始很痛,忍耐著冷冷看著打人的傢伙,嘴裡鹹鹹的血絲反而會有勝利的快感。暴力有時也是種美學,這世界就是如此,充滿著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暴力。

日子在小鎮安靜的時光過去,我的教學生活非常順利的跌破一堆人眼鏡。一次在「自畫像」單元--「畫出你自己真正的樣子」。

心情不好可以去畫畫,不要管畫得像不像好不好,畫畫時你就是國王,愛怎麼畫就怎麼畫!」我對著孩子們說。不管他們畫的怎樣,我都會對著作品畫面說一堆故事,逗得原本不太有信心畫好的小孩樂得很。

大家開始畫時,黑仔一反觀望態度破例拿畫筆,不調水的顏料厚厚塗著,鮮紅的背景綠色的臉,粗黑的線條勾著輪廓野獸派的表現力十足,畫面中有種濃的化不開的情感。當我把這張畫貼在教室後面並誇獎他時,第一次,我看到他黝黑臉上出現羞澀的表情和笑容。之後,他開始很認真畫著每個單元,有時分組他竟也願意加入,和大家吵成一堆做著作品。

黑仔導師和教務主任阿姨對他的轉變大為驚嘆,但我卻很冷靜的知道畫幾張畫,上幾堂課能改變他什麼?我並不是春風化雨之類電影中的偉大老師,只不過是偶然從黑仔生命經過,我心中非常清楚,每個人來自原生家庭的宿命是如何也改變不了的,如同黑仔無法掙脫的的「鱸鰻」背景,如同我的老師家族,才讓像我這樣穨廢的人卻當了老師。

只是那純真的笑容,以及每張在臺下仰望我的臉,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可以背負些什麼了…….慢慢的,我終於知道,原來被改變的是我,我不再是那只想在生命中沉淪的傢伙!春雨潺潺,遠方雷聲隆隆,驚蟄沉睡的冬蟲。


重考大學放榜,我竟上了我最不想念的學校---師範學院!

果然是我們家的人」,除了父母,最高興的就是當主任的阿姨。

離開前,和教室中幾個捧著花送過來的畢業生聊著,一抬頭,黑仔酷酷的站在外面。

黑仔!!」我又開始不像老師的高興誇張鬼叫著。

「我已經站好久了妳才發現」不多話的黑仔依舊是一臉害羞。

我過去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站一旁的女生尖叫著笑鬧成一堆,黑仔始終低著頭笑著。空著課桌椅的教室裡,午後的陽光斜斜灑進來,這畫面怕是忘不了了。

之後回小鎮再沒看過黑仔,聽說他去別處唸書,也聽說他在爸爸安排下工作,也許他和我一樣,在城市某個角落活著。我們在彼此孤獨的年少歲月中,如流星雨陣中交錯又離去,可以肯定的是,我們心中曾經升起的那短暫又永恆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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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說明﹔
一九六O年,一項重要的環境藝術展:「第拉比」(Dylaby),在荷蘭市立美術館(Stedelijk Museum)舉行,邀請雷錫、丁格利、聖法爾、烏特維爾、史波利、羅遜伯格,建造精采的空間,為新寫實主義立下重要里程碑及宣示意義。

而該團體因為一些毀滅性和爭議性的做法,如:史波利故意「令觀眾不舒服」的陳列物2(封面),把人們的消費行為帶進美術的領域;吃剩下的食物、碗盤、亂放的刀叉、煙蒂等人們無意識的行為的結果,他認為也具有美的成分,而主張它就是消費文明的新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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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2000年畫廊博覽會開幕暨食器展

撐著傘在雨中泅游,趕赴一場展覽,一場藝術表演。

雨中從捷運站到會場一路溼透,不知為什麼我們都不約而同盛重打扮,夜裡的信義區彷如剛裝潢好的新興景象,終於走到世貿二館。我和惠敏站在貨櫃車前看著工人忙進忙出,正要開口問人;「借過!」一聲大喝,兩人隨著搬運的腳步就莫名其妙進了一個入口,這才發現原來裡面全是畫廊和畫作。

惠敏擔心著怎麼沒人前來收門票錢時,我則大剌剌逛著會場,看著櫃檯美女蹲在地上和和工人忙著裝框,未裝上框的畫作就這樣赤裸裸被擱在地上。想起1995年第一次初識從法國而來的新寫實藝術家Niki De Saint Phalle,就是畫廊博覽會上的盛大個展;而這次會場大半是大陸的作品,本地和歐美的畫作零星散布。

正在入神看一系列柔軟的青銅女體時,另一入口傳來一陣騷動。看到阿茂正在忿忿說著什麼階級意識,還要什麼邀請卡識別證,我和惠敏急忙前去,才知他們被警衛要求身分證明而擋在門外,還好老師出現才讓一票人順利進入。

Jessica笑盈盈迎了過來,這樣的雨夜挺著大肚子前來真難為她了

「預產期是三天後」

「哇!」
我誇張的擁抱著她,感受一股生命能量溫和的發散;這時阿正和她美麗的新婚妻子也到了。

我們一群人站在四周名人雲集衣冠楚楚的開幕餐會,會場中央放著食物,最前端的不鏽鋼西式食器被組合和堆疊成各式造型,叉子和湯匙昂揚變成主角,食器成為材質被排列組合成雕塑,和後面的歐式自助餐點相呼應。原來這就是老師說曾在法國展過引起高度迴響,要我們花一千元入場觀賞的作品!


看著長桌上的美食擺設,大家很難再將注意力放在旁邊作品上,周圍的人也都虎視眈眈桌上的佳餚,早已過了預定開始的時間,好像聽到此起彼落的嚥口水聲,和阿正聊著紅酒時,人潮突然湧來,一轉身,被一堆人簇擁的市長馬英九和文化局長龍應台就站在身邊。原來是在等他們啊!

現場開始沸騰,阿正還在說著紅酒的品嚐方式,他的年輕妻子興奮的衝往市長前面,和許多人一樣爭睹這個以優雅外貌聞名的市長,群眾和媒體爭相和市長接近。阿茂不耐的說著想回去了。

「急什麼?既然來了,就看看前面的作品要怎麼玩!」我勸著阿茂,自己卻不管狀況,開始倒起紅酒和大家喝了起來,一入口,溫潤的葡萄酒香從喉間擴散,遇到好酒,啊~~葡萄變化的精華,這也算藝術品。

「請藝術家和藝術工作者可進入作品的區域!」廣播的女聲請大家上前。藝術家?藝術工作者?什麼叫藝術工作者?如何才算的上是藝術家、藝術工作者?我困惑的想著。

食器作品被圍成區域,馬市長小心翼翼象徵性的吃了幾口,鎂光燈不斷閃爍,市長身邊的人群沒人敢向前,主持人又再度催促大家進入;奇怪,對於吃,台灣人一向不惶多讓,為什麼化身「藝術品」大家就矜持了起來?

阿茂看這情形不以為然地自行穿過繩子圍成的界線,竟然開始把堆疊的作品拆掉,動作之大,其中一個穿著入時的「藝術工作者」低聲罵了豬八戒之類的話。阿茂繼續著破壞的動作,食器被移開原來下面藏著豐盛的美食,一旁始終舉著相機的記錄者,對著阿茂給了他好幾張特寫。

原本裹足不前的人們看到阿茂的行為,大家開始上前扳開食器,找到下面的食物,甚至用拆開的食器盛著食物吃了起來。不錯!真方便!作品還提供食用和實用的用途。我微醺看著作品和人潮,會場明明放的是悠揚的西洋古典樂,怎麼老想起台灣鄉下大拜拜辦桌鄰里出動的熱絡場景,群體共同慾望的展現—吃!

穿著優雅的都會人拿著怪異造型的不鏽鋼食器,群體吃相使會場的藝術品顯得尷尬和荒謬。才一會,桌上只剩散落的食器和食物殘渣,有人在問作者願不願意讓大家把食器分送給大家,作者卻笑而不答,是他沒料到結果竟是如此混亂嗎?這不正是台灣一貫的特色嗎?阿曼的提琴在杯盤狼籍中竟有昇華的錯覺,不管作者意圖如何,至少總算等到市長來了大家也吃到東西了。

我端著酒杯欣賞著都會區裡的一次盛宴,寫實著人性的種種樣貌。想著:媒體、高官、知名人士是否是意味商業運作的必要性?創作者面對的究竟是自己還是什麼?除去這些,創作者和作品本身的真誠度呢?觀者面對藝術品的自信呢?

我問妳,這樣也算藝術嗎?」阿茂仍然一副不以為然。

「哈哈哈!~~~~」我則喝著飲料傻笑個不停,愉悅的吃喝,鬧哄哄的雨夜會場裡,阿茂替大家拿酒來,新婚的阿正和妻子幸福的一派模樣,Jessica和惠敏說著媽媽經,還不時回頭對我說「天啊!獅子~~~臉紅成這樣不要再喝了!」

台北真是個奇妙的城市,飲食、人性、慾望……,音樂優雅的播送,一群同學在藝術作品市場的現場,我正用味覺思考著。

2000.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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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寫實」並不具備特定的標準,明確地說,「寫實」是一種表述之形式,涉及了主體意念的傾向,而其表述之內容則與主體的視域(Horizont)相關。

因此,以「寫實」為前提的意指(signifier)在不改變其所指(signified)對象的前提下,即使排除了主體表述技術能力的限制,我們依然可以發覺因主體觀看處境之差異而實際呈現的不同符號外觀。

觀者的共同參與而完成---阿茂不認同的破壞行為伴隨發現食物,反而促成事件完成;弔詭的(paradoxical)是阿茂的態度雖否定,自己卻成事件的一部份。「參與」不意味認同,觀者參與的行為本身,宣示對作品的觀感。在審美思維改變的今日,真理與方法成為詮釋學的基本特徵。追求理解的需求下,辯證討論可作為一個創作知識的建購,進而理出對創作理解的脈絡:

一、探究現象
1.去問那是什麼:What’s art?
什麼是「好的藝術」:題材、內容—古典藝術
什麼是「藝術」:形式-理解-現代藝術的趨向
甚至到後現代裡,形式、內容的區分都模糊而還原到事物自身,後現代沒有絕對答案,容許各種可能性,「挪用」、「複製」、「轉化」…等任何可能手法均被採用。

2.找出作品為何能產生美感
所謂美感,康德認為美的判斷不能被簡化成為只是感官愉不愉快。愉悅是一件主觀與個人鑑賞問題,不是單從外貌理解的夕陽花朵之類,而是探求藝術品的目的-意即心理的需求。所以暴力、情色、食慾……變得可以理解,甚至成為美學一環。

因此即使垃圾也不再只是垃圾,主體賦予一個形式予意義時,主體所欲陳述的意義,意味著傳達之意向。當代爭論不休的疑問,應用於此件作品:


這樣也算藝術嗎?」

能否獲得"藝術"之理解則涉及觀者之詮釋問題。視作品為被創作物之存在狀態, 是否受觀者以"藝術品"之理解,則端賴於其在場所顯現之元素所施予觀者之影響 。

值得注意的是,觀者(詮釋者)因其經驗和價值觀,不同之視域而有不同之判準,因此對於"藝術品"之認定亦有差異。多元轉變的今日創作面貌亦隨之改變,所以如果我們不能跳脫自己所設限的習慣,真切地拋開一切現成的「概念」,打開自己的「心眼」,讓視覺直接而自在地恢復它原有的可能性,那麼大不了,我們「看見」的也是腦中既定概念的不斷重複而已,真正的視覺經驗可能從未全然呈現。


以視覺藝術而言, 創作行為具自發之意圖(將其化為可見形式之動機),而以陳述,記錄,表演…等不同手法和做法完成其創作意圖,此處涉及的是表現的問題。只有媒材的自律性,象徵手法這部分的運用和聯想力傳達如何?透過符號的象徵與隱喻來傳達意義,意念形成透過媒材的自律性,加上象徵手法愈有幫助作品呈現的複雜性、統一性和情感強度(象徵構成手法)。

所以雖然後現代創作強調藝術的自由是不可界定的,創作多元化的表現手法,但意念和象徵手法的完整呈現,作品涵義必須是是明確的而不是朦朧的允許任何解釋。作品本身應提供線索,以引導人們著某些方向去了解作品。而非開放到不提供可能解釋之線索。

當天展地的氛圍、馬市長和文化局長的蒞臨、創作者的曖昧態度……等等所以我稱之為事件,引發阿茂參與的並不純粹是作品本身,作品本身引導觀者參與的訊息並不明顯。當下客觀情境種種因素牽動,所以觀者目的是解構作品,是自身想法的顯現,以行動完成想法,沒想到卻反而幫助作品完成。

另一同學說「阿茂的行為不知作者是否很高興」,如果這部分是作者希冀的,撇除主辦單位廣播要「藝術工作者和藝術家可以免費進入參與」(交錢的就承認自己不是藝術家嗎?)這樣策展的混亂失誤;純粹就作品而言,沒有阿茂的破壞行為引發跟進,觀者知道要如何參與嗎?

然而,除了觀眾參與,作者內容要傳達的是什麼?是飲食文化和社會視覺味覺彰顯或反映嗎?尤其是後半段觀者參與的部分,加以解構以便吃到食物是創作者的意圖嗎?由於我們認識阿茂,知道並非創作者刻意安排他率先的行動,所以一切是隨機性的嗎?是創作者自己也無預期會有什麼結果讓觀者自行解讀和反映?

「其實剛進去看到時造型還滿不錯的,如果沒有後面那些混亂……」惠敏惋惜的說。其實這場在法國展出成功然後移植到台灣變成混亂場面,在商業機制下策展人角色顯得重要,法國或島嶼文化下的觀者反應,隨時空環境改變是不同文化和環境下的差異,觀者直覺反應不全然要被歸類成藝術素養高低,因為這部分是策展人和創作者應考慮進去的環境互動因素。梅洛龐第的美學理論將康得的「先驗」推翻而講先驗來自「經驗」,當下體驗即是。而至於體驗多少,甚至引發質疑和爭議,這也是不確定性多元性、自由之下的後現代創作必經之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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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 複合媒材 /1997/獅子)



孩子,在你的出生月份---十一月來臨之前,我多麼羨慕你在母體的溫暖世界,人世間也只有這十月是無風無雨,和母親最靠近的歲月。

我不禁想像你在羊水中和你母親臍帶血脈相連,就像河水和生命的關係一樣,水,是生命之母,孕育一切,包容一切;河流是流動能量,只有水才能移山倒海,承載的力量永遠超過我們想像。

當你的翠鳥媽媽捧著大肚子從家中階梯走下來時,我沒看過一個七個月的孕婦還這麼可愛嬌小,翠鳥日漸隆起的肚皮讓大家知道你快要降臨了!

一個生命在腹中動的感覺很奇妙」變豐腴的翠鳥媽媽滿臉笑意撫著肚皮說。

看著她的慈愛模樣我忍不住告訴你:你媽媽在幾年前的單身時期,人雖輕聲細語又溫柔,但其實有時個性悍的很,連平常說話大聲的大冠鷲阿姨在她面前都沒輒。她會開著快車和濱海公路砂石車ㄍㄚˋ車,邊開車還一本正經的說著不想結婚不想製造生命的鐵齒模樣,和現在懷著你的樣子真是判若兩人。

不過她當初的想法不是沒有原因的,啊!話要從頭就要好好描述一下這孕育你的地方---摃仔寮。

這個台灣北端迎著季風的地方,迎來的豐沛濕氣也迎來一整年的綠色山野、豐富的生命和生態,有山林有美麗海岸的地方是這的特色。在好久以前這裡據說站在岸上的漁村就可以看到海豚成群泳躍。渡海的先民們當年就沿著河流前行,把命運交給河流,讓河流引領到陌生的所在落腳,未知的一切因河水而顯得篤定,篳路藍縷的開墾故事都在河流的吟唱聲裡,站在河岸靜靜諦聽就會聽到摃仔寮的許多事。


說到這個就像你一樣的特別摃仔寮,她特別不只是因為這裡是許多侯鳥南下千里飛越海洋看見的第一個休息站;不只是因為她是以前台北和宜蘭中間的交通要站;不只是因為這裡峰巒層疊滿山的綠色,有著隨季節變化的野薑花菅芒花季;不只因為這裡有北台灣河川的的出海口和美麗的沙灘,夏天還會有音樂會在福隆舉辦…吳念真和侯孝賢都來這裡拍過啤酒廣告。這裡特別還有一個全台甚至國外都知道的原因,台灣第四座核能發電廠要蓋在這裡,大人為著環境或利益吵翻天時,摃仔寮常常出現在媒體上。

在這種情況下,變動的環境和脆弱的生態,讓我們面對生命變得無力感和膽怯。你在新世紀來到這世界,你對你父母親和對我們意義更大了,因為你是希望,你給了勇氣讓我們去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

我從城市而來,那個和你母親同源的城市緊鄰台北,因為便捷的交通位置,是許多中南部外來人口聚集之地。舊式公寓和摩天巨樓交錯的水泥城市面貌,一如台灣其他沒有都市計劃景觀,巨蟒一樣的高架橋遮蔽了仰望的天空。

沿著的載滿城市慾望的黑色河水,我一路像先民一樣隨著河流而行,河水漸漸遠離都市,隨著野薑花香,我因為聽到歡樂的笑聲而靠岸。我和你的母親來自同一個城市,在美麗的東北角相識。我認識了你烏鴉阿姨和她一群朋友,也認識這個水氣氤氳有飛鳥河流的地方。

第一次看到你媽媽時,印象最深刻的是她臉上的真誠又燦爛的笑容,而即將出世的你,在我想像中應該也有這樣的笑容吧!流浪的水手要泊岸,就要有一個叫做接納的港灣;你媽媽和烏鴉、橘子阿姨最能滿足大冠鷲阿姨愛聽讚美的虛榮心,隨性畫一張圖就會被誇獎半天,遺忘的「自我接納感」就這樣增強了;也是你媽媽先帶我去看鳥,從小在城市中生長,鳥類常識只知鴿子和麻雀的我,第一次在單筒望眼鏡下,看到竹林中躲雨整理羽翼的紅尾伯勞鳥真是新奇極了。

你媽媽身型嬌小,卻能抱著不輕的單筒望遠鏡隨著鳥蹤跑,還載著我到合歡山上看到像松鼠跳躍的金翼白眉鳥。你媽媽是我的啟蒙老師喔,還教會阿姨網路世界,上網去和世界各地的愛鳥人士聯繫;我和你媽媽一群人一起看到夜空中滿天飛舞的螢火蟲,到河岸看夜晚開花的穗花棋盤腳;在海邊看了上個世紀最後一顆海爾波普彗星,也在桃源谷看見2000年新世紀的第一道曙光。

我常常想起1997年的夏日,你爸爸和你都還沒出現,當時是我和你母親一群朋友最放歌縱笑的青春時光。1997年對華人世界是一個歷史意義重大的年代,而我們卻在北台灣的世外桃源歲月不知年的快意過活。1997年我和你翠鳥媽媽;烏鴉阿姨橘子阿姨一票人賞鳥的好朋友,開著小車在東台灣旅行,在夏日的碧海藍天中一起看到海上翻泳跳耀的鯨豚,拜訪當時還未被重視的台灣尋鯨小組三人成員,台灣的海上資源就只有這些好朋友先去探訪。當時車裡一路聽著張惠妹野性高亢的歌聲:

春天風會笑,唱來歌聲俏,

妳就像隻快樂鳥,

記得妳的笑,記得妳的好,

是山林裡的歌謠

我是一片草,被溫柔擁抱,我想你一定知道

妳是我的姊妹,妳是我的Baby,

不管相隔多遠妳是我的姊妹,妳是我的Baby,

珍愛這份感覺

記得妳的嬌,記得妳的妙,

怎麼可以忘掉

當我能夠飛,飛越了雲霄,我一定要你看到

妳是我的姊妹,妳是我的Baby………

妳是我的姊妹……



我們在你英梅阿姨的台東故鄉,看到一條更原始純淨的溪流,途中還看到台灣獨特的移動式的郵局……啊!說太遠了,人一回憶過往,總是要囉囉唆唆的說一堆;我慢慢被這一群朋友教會都市以外的自然觀,和環境可以和平共處的生活方式,像一棵溫柔的樹一樣,活著,不傷害其他生物。

在地球上活到一個年紀,經歷一些事後,慢慢不自覺會忘記年少的夢,慢慢相信人與人之間總是要互相糾葛、互相折磨的;以為生命應像煙火、像櫻花痛快短暫,然後壯烈結束。直到我看到大自然的生命美學,如果有一些來自生命美學的感動,還會想殘忍的對待另一個生命嗎?

摃仔寮隨緣聚散的一群朋友讓我認識台灣,建構了和以前不同的價值觀。在這之前,和大多數愛拼才會贏的台灣人一樣,被教育著要自我實現,去計劃一切,為了目標積極爭取。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下,對強者迎合妥協,對弱者消逝視為必然,直到經歷了一切名利消逝過盡千帆之後,才又不得不承認許多過程其實只是毫無意義的追逐,愛拼才會贏,贏了什麼呢?

都市在資本主義盛行時變成主流價值,彷彿像『美麗新世界』一書中說的,離開都市就是被主流競爭淘汰的鄉下人,所以大家以生計為由到都市找機會和發展成為普遍現象,忘記原鄉根源的力量。所以當年梵谷和高更要藉著從文明出走,在文明之外找到原始的力量,和大自然共處,從一朵花一粒沙看到天堂。人是自然的一部份,而不是主宰者,鄰近日本許多學者都在民間,特別是鄉下做著「現代性」扎根的工作,所以他們政府願意把已經水泥化的河川,花了許多錢拆掉水泥化的工事恢復原始舊觀。


嗯....好像說的太嚴肅了,在說的是一條河川和一群朋友的故事。


在貢寮環境沒被破壞的年代,我看到生活原來可以像他們恣意悠閒而單純,看到一隻飛鳥就可以快樂好久,可以像一條魚在乾淨的河裡伸展身體,也可以在河邊的小屋發呆半天,夏天時吹一下午的河邊涼風,悠哉看著不遠處奔馳的火車,自己不用急著要趕去什麼地方。傍晚暑氣漸消時,再去田寮洋散散步,不必藉著消費行為來換取快意,或填補什麼,然後再花更多精力時間汲汲營營賺回花掉的錢。在這裡,整個自然都是能量,溫柔輕撫躁鬱的靈魂。阿姨就這樣愛上摃仔寮,把這裡當第二個家,從一頭城市怒吼的獅子變成平原上自在飛翔的大冠鷲。

不久後來了一個年輕的主任,沒說幾句話就會聽到他開朗又誇張的大笑聲,一開始你的翠鳥媽媽還嫌人家像痞子呢!我正奇怪對人一向態度友善的翠鳥怎麼老在嫌人家不好,結果啊~~沒多久就傳來他們要結婚的消息(女生很難懂吧!)在大家驚訝聲中,那個愛開玩笑的年輕痞子主任不知用哪一招,不到半年就追到大家公認最難追的翠鳥。他就是你的老爸啦!當時大冠鷲阿姨染了一頭稻草似的金髮,你爸看到我時就要大聲叫我「金毛獅王」!然後哈哈大笑,和一旁優雅的翠鳥媽媽真是強烈對比。我斜睨著他,心裡懷疑你媽到底看上他哪一點?唉!第一次坐他開的車時,他竟沒駕照也沒去過駕訓班,在路邊繞S行車道秀他的開車技術,還得意的轉頭對我說:怎樣,不賴吧!哈哈哈!然後又是一連串誇張的笑聲,只有你的翠鳥老媽可以鎮定的坐在一旁。


翠鳥離開了以前大家聚會的河邊鐵皮小屋,也許是太愛田寮洋的一切,也或許是田寮洋知道你母親默默守護自然多年,田寮洋的林中精靈引領你父母到草嶺古道的入口處,慧眼發現一棟傾倒的老房子,他們重新築起另一個河邊小屋,養著一隻個性獨特的白貓,晚上靜聽還可以聽到門前樹上有貓頭鷹的叫聲。河流也會試驗人類:2000年的颱風天裡,河邊小屋無預警淹水,水快速的灌進屋內漫成半天高,連白貓也失蹤好幾天。你父母從後院爬出,逃開灌水的家裡和滿室浮起的家中物品,之後重新整理家園,誤以為貓被水沖走,你媽媽還在學校哭了。你媽媽在今年(2001)失去她父親---妳的外公,正當我們在夏日貢寮日聚會,以為就這樣一路平安了;誰知2001/9/11一群回教聖戰士,把大冠鷲阿姨的紐約夢炸碎,還在城市的烏鴉阿姨正被憂鬱症啃蝕,美好的一切都在瓦解中;緊接著2001/9/15一個納莉辣妹颱風從三貂腳登陸,包圍整個美麗的東北角,河邊小屋這次又泡在水裡,而且比上次更可怕,差一公分水就到二樓。


雙溪鄉這次更慘,淹的水有三層樓高,河流上的橋就這樣不見了,對外通訊全斷…..。我們一群外地的朋友打了兩天電話,終於讓你英梅阿姨連絡上你爸爸,當人平安的消息傳來,我和你在台灣南端—美濃的橘子阿姨都在電話兩端歡呼,那一刻我才知,我們一群人是一直聯繫在一起的。


有人說秋颱是最猛的,這個颱風又猛又辣,連台北市捷運站、總統府都淹水,不但雨量破台灣台北百年紀錄,還轉成低氣壓滯留攏照在台灣上空不走。我們史無前例的放了超過兩天的颱風假!而緊接著又有低氣壓形成,另一個秋颱又要來了,美國中東的肅殺之氣似乎隨秋天傳來台灣了!


幾次災難除了家具之外,最後大家都毫髮無傷。你媽媽因為堅持住在這河邊小屋,她懷著你挺著大肚子一個人面對小屋的瘡痍,你爸爸常不在媽媽身邊,文慶和阿誠哥哥都來幫忙清理家園,看著滿室泥漿污水,只聽你媽媽堅強的說:「我的人生又要再重新來了!」這也就是翠鳥媽媽和她那一群學生感情深厚的地方了,當眾阿姨都不在你媽媽身邊時,他們就陪著你媽媽一起守護這條河流。

你總要記得敬畏大自然,人類只是自然的一部份,驕傲的人類是無法操控自然的;我常想人類常以「經濟」為名,不斷對地球作掠奪,即使犧牲一切資源也要追求經濟開發。「新世紀」的觀念裡,經濟不再是人類唯一追尋的目標,凡事夠用就好不浪費資源。人類若不懂善待自然,亂挖土地回填廢土、河川的工程一再水泥化,溫柔的大地和河流會變成一頭獸怒吼向人類,河水可以承載一切,也可以毀滅一切。水是無形無拘束的,錯誤的人造工程控制不了流動的能量,人怎麼待自然,自然就用什麼回報。

經歷了一些事後,在這個解構一切的新世紀災難年裡,也許是老天覺得你父母夠勇敢堅強,可以承擔生命中的考驗,就派你這位小天使來啦!失去父親的翠鳥媽媽,你的到來讓她失去又得到生命,所以你是我們眼中的福星,要照亮大人受創的心!你媽媽人緣一向頗佳,到哪總能匯集人氣,我們一票朋友都愛去她的河邊小屋坐坐,尤其我更常厚臉皮的一待就好多天。

有一次飄著小雨的秋季,我從福隆車站狼狽的走到河邊,遠遠看到河邊小屋內的橘黃色光暈,在灰藍的雨季中顯得好溫暖。走近從窗戶望向內,你母親大著肚子坐在躺椅上,旁邊的白貓咪著眼睛睡覺。這種寧靜的情景讓我想到在歐洲旅行時走在比利時的河道旁,泊岸的私人遊艇內一對夫婦,也是在安靜看書不多言的氛圍,夜很溫柔的將時間凝固,小屋中有一種永恆的停格。

啊!大冠鷲!」你媽媽發現我在探頭探腦像窗外喊著:「門沒鎖可以進來啊!」

於是疲憊的我就成為那溫暖燈光的一部份。以後你就會知道,人活著心中總要有點什麼,才能有勇氣走在滄涼的世道中。旅行時總會對一盞盞萬家燈火會升起一股孤獨感,因為流浪的旅人不屬於那溫暖的停駐;而你父母的門總是在不鎖的狀態,他們說是隔壁黑狗阿伯說,鎖了門是告訴偷兒這裡有好料的笨做法,所以「門沒鎖可以進來!」就是過客們最溫暖的接納。

那河邊小屋的溫暖燈光,讓我一抬頭可以在城市高樓的一線天中,彷彿看到高飛的大冠鷲張開羽翼,正用特有的長鳴叫喚我回摃仔寮回河邊。在鴿灰色的陰天中心中總會升起那小小燈光,孩子,那就是你家,你父母建立的城堡,也給朋友一個落腳處,不吝惜的把大自然的能量一起分享。我想像你以後也是這樣一個大氣度的人,就和你的父母、你的烏鴉阿姨、鴶鴒、橘子、潘主任、英梅阿姨一樣,對人慷慨大度,也懂得在冷漠的人世間點起這樣的燈火。河流讓我認識你父母,又要讓我認識你,你是河流的小孩,你將會擁有河流的一切的力量。


2001年摃仔寮秋季,我獨坐在河邊寫生時,怒吼過後的河流溫柔的唱著歌,告訴我這土地一些故事和回憶,我想到了即將出世的你,想像著你的模樣。你是我們這群個性女生中第一個降臨的小天使,除了祝福你健康長大之外,等你看懂這封信時,阿姨也許早就老到忘了許多事,也許飛不動了。到時希望可以和你一起聽風和河流的歌,坐在河邊聽你說說自己的故事,然後流浪的大冠鷲阿姨就可以快樂的繼續遠方下一個旅程。
200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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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10月比預期的11月提早,紋翠的男寶寶誕生於中和婦幼醫院,母子均安,取名楠杉。我是眾阿姨中第一個看到你的喔,臉才貼在育嬰室玻璃上,你就正好睜開眼睛,那麼深的雙眼皮下眼睛黑的發亮,是個健康的大眼娃娃……….2001/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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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灰頭椒鶯/阿信

蒸騰一下午熱氣隨著傍晚的倦鳥漸散去,站在翠鳥的河邊小屋陽台上舒服的迎風遠望,黃昏的天空裡有幾隻黑影盤旋。


我拿起望遠鏡時,有人在我身邊說著:是老鷹嘛!我拿下鏡筒,身旁邊不知何時上來一個精瘦像猴子的小鬼,開始自顧的說著:是四隻猛禽,有兩隻老鷹啦,旁邊有兩隻是大冠鷲。他手上沒有觀測用具,而遠處天邊只有幾個飛遠的黑影,他竟可以說的如此肯定,我懷疑的用望遠鏡觀察老半天,只看到模糊的飛影。

喔!卡拜託ㄟ,免看啦!早飛走了!」這傢伙人雖瘦小說話聲音倒挺大聲,說完還一副睥睨的神情,瘦小的臉上兩隻亮晃晃的眼睛古靈精怪滴溜滴溜的轉。

看著這小鬼的跩樣,我不悅的說:「你是誰啊?找翠老師嗎?」他沒搭腔聳聳肩,一溜煙又跑下樓去。不久後翠鳥回來問著我:「剛有沒看到有老鷹在屋前飛過?」原來剛剛天空的黑影還真如那小鬼說的有猛禽!

剛剛…我只看到一個沒禮貌的小鬼跟我說有老鷹…」我形容了他的模樣,翠鳥想了一下說:「應該是阿信,他可能來找我!」以為是鄰居小孩,原來是翠鳥的學生。這是第一次在翠鳥的河邊小屋見到阿信,當時他才小學五年級。

多年後再見面是小屋裡,午睡時被兩個在客廳的聲音吵醒:

「ㄟˋ!這哩畫蝦米?」

「我也看不懂」

「遮是鳥仔啦」」

「咁有?看攏無啊!」

「不知誰畫的ㄟ?….」


兩個人對著我新裝框的畫品頭論足,不知我已醒來站後面許久,話還沒說完其中一個較警覺的轉頭看見了我,連忙誇張的提醒同伴說:

「啊!驚死人喔!ㄟ~~有人在喔?」

「廢話!我不是人是什麼?!」
我皺著眉頭說道:「這叫『東北角海岸』~~會不會欣賞啊?」

圖:東北角素描/獅子


「什麼喔~~擱東北角咧?我奈攏看無…」

被兩個小鬼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當時因為被吵醒加上先前已被批評框配得不適合,心裡對這幅作品真是不滿意到極點,決定給他們一些教訓,於是我二話不說就把畫從框上拆下來框丟在牆邊,這樣舉動讓兩個原本聒噪的小鬼噤聲;其中一個黑眼鏡小鬼閉嘴不敢再開口,另一個圓眼睛瘦小鬼顯然較機靈細心,馬上見風轉舵的說:「有啦!這是海、這是石頭啦…」但神情仍是一派屌樣,毫無懼色,這樣神情有些熟悉,在哪見過?

見我沉思不說話,圓眼睛的瘦小鬼突然沒頭沒腦低聲說:「你真的會畫圖喔?我有想要學畫畫說…


哪有人批評完別人畫之後還奇怪的對人說要學畫畫?我的煩躁隨正午的熱氣,終於沸騰到最高點:


學畫圖?!你叫我教你我還不願意咧!煩死了!回~~去!」我不耐煩的大聲叫嚷,兩個人像蟑螂一樣矯捷快速溜走,一下子就不見蹤影。這時樓下傳來烏鴉的聲音:「你們要走啦?!」不知發生啥事的烏鴉從樓下上來,嘴裡咕嚷著他們怎麼才剛來又要走?

想起來了,那個閃動著靈活眼神的是上次看老鷹的小鬼。

那兩個是阿信和阿誠」橘子說:「他們講話就是這樣啦!其實兩個很厲害都很會看鳥!」

原來兩人現在已是國中生了。我想起多年前年在山上教書的一位年輕老師,曾沮喪的和烏鴉討論讓她很挫敗,常無法靜下來上課的孩子;後來翠鳥開車經過山上紡腳溪旁一戶人家,告訴我那裡住的是她一個很特別的學生,結果我發現她們說的都是同一人。阿信有著山上孩子的純樸,比較特別的是他每當閱讀時間太久還會引發偏頭痛,這讓學校老師都很疑惑,因為實在是難判別頑皮的他是真頭痛還是裝的,所以在課業上幫助他學習也倍加吃力。

算來也是有緣,他現在是橘子的學生,小學時因為待過兩所國小,烏鴉、鴶鴒、翠鳥三人都教過他,大夥常常談到這個孩子。不同的是翠鳥說起他時不是抱怨而是一臉佩服,說他不但識鳥功夫一流,還會把掉落在樹下的鳥巢帶回家養,通常一般幼鳥死亡率高,而一個平常都坐不住的過動小子竟可以耐心一小瓢一小瓢的餵養成功,這樣的耐力大人也難做到,他的學習上低成就、認字能力和辨識鳥類的能力相較之下如此懸殊。

只有鳥類的書他願意忍著頭痛看」,遇到也在賞鳥的翠鳥老師,阿信的能力似乎更加被肯定。翠鳥不但教他更多一些鳥類知識也導正他一些行為,他不再自己亂抓鳥開始有保護動物的觀念,之後也常和好友阿誠隨著翠鳥老師四處看鳥。烏鴉和鶺鴒老師還指導他做了一本小書,上面不但畫了他看過的鳥,還寫了有關鳥的詩句,作品被放在烏鴉編的校刊上,自然純樸未太多雕琢的圖文,可愛的令人愛不釋手。

每當都市的我聽到這些事總是印象深刻,好像許多年前第一次到山上的吉林國小找烏鴉學姊時曾看過他,模糊的記起當時下著雨的圖書館裡,有一個跳上跳下像小鳥般的身影。那是他在圖書館上課時坐不住,不一會竟然就偷偷跑出去。「阿~信~!回來!」烏鴉對著下雨的操場叫喚著。那時的烏鴉才剛畢業分發到山上實習而我還在唸大學;一轉眼,我和烏鴉都已為人師,那個跳躍的小小身影已上國中了;他變成了輔導室的輔導對象,校方建議編到資源班的智障生。


那個被翠鳥和台北鳥會驚嘆的阿信會是智障生嗎?幾次和他交談反應都很靈敏,還會維妙維肖學著各種鳥叫聲引鳥出林,帶著一堆老師去賞鳥,眼神靈活看人的樣子會是智能不足嗎?我不解的問橘子。


也沒那麼嚴重啦!」橘子解釋說阿信上課時常坐不住,他和人溝通時的態度總讓人猜不透意思,也會對一些老師上課時無懼直接說出「疑惑」,讓上課的老師尷尬不已;而他的課業程度和閱讀頭痛一些行為表現,讓有升學壓力的老師無暇去發掘他的其他能力。

聽了橘子解釋之後,明白這樣的孩子真的要花費比一般學生多的精力照顧;教育雖一再改革,但升學壓力和貢寮的陰濕雨季一樣是難以消失的,家長和社會要求的升學成績觀念根深蒂固,阿信特殊才能除非是有一樣賞鳥興趣的老師才能欣賞,加上他羞澀內斂的個性,不易和陌生人溝通接近,一般老師實在難去發現他的優點。

還好這傢伙是幸運的,因為善體人意的橘子當了國中的訓導主任,而且還是阿信的老師。橘子不但看鳥還是台北鳥會的成員,不惜花費精力堅持一些理念,常常在中學辦許多的生態活動和營隊,人緣佳和交遊廣闊的她和翠鳥,常邀請許多外地專家來貢寮帶隊演說,阿信也就像以前跟著看鳥得到成就感。

翠鳥不只一次向我提起他一直在畫鳥,而且畫得還不錯,她謙稱自己美術能力差不知要如何指導他;我聽的出翠鳥的意思,但一想起他之前的樣子和自己來貢寮的渡假心情,我總是敷衍的應答翠鳥。

日子在都市和貢寮鄉間來去,烏鴉某日突然提議去要看阿信。我抱著一袋蓮霧啃著,聽著烏鴉說著阿信的近況,他的頭痛問題轉到台大醫院檢查,他現在沒去上課休學在家……。

烏鴉一貫慢速度的說話聲聽起來像催眠,我昏昏欲睡漫不經心聽著,心神又隨著滿山飄搖的菅芒花飛的老遠,冬季的貢寮還是滿山的綠色,不同的是空氣中的氤氳水氣,使遠山像水墨畫般深淺層疊,天邊重重黑雲是雨季常見的情景,可能要下雨了。

阿信家山上溪畔。許久未見的阿信長高許多顯得更瘦,還理了大光頭,腦杓一道明顯深刻縫線疤痕,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他的病情真的有很嚴重嗎?我直楞楞的問了他一連串的問題,卻被烏鴉轉移說道:「阿信,你不是有畫畫嗎?拿給我們看吧!」他還是不變跩跩的欠扁德性,一副不在乎的拿來一本素描簿。

按下滿腹狐疑,打開畫冊我們就被那一隻隻細心描繪的鳥兒吸引,不同我在城市學生的畫作,沒學過畫的他作品顯得拙趣無匠氣,精準畫出不同鳥的特性和細微的羽翼變化,我這才發現他比我想像還要心思細膩,鳥兒似乎輕盈的要從紙上飛起來,淡淡的筆觸和一旁阿誠直接重彩的畫法形成對比。

圖:黃鴶鴒/阿信


啊!阿信處女座的喔!阿誠是火象星座的,畫圖都是重重的畫……」烏鴉說著什麼星座話題的故做輕鬆狀。從不掩飾情緒的我,面色凝重的低頭不發一語,在客廳低頭畫著鳥給大家看,屋外這時開始下起雨了。

圖:五色鳥/阿誠

       等到阿信爸爸回家,我又想問阿信病情,才沒說幾句就被烏鴉使了眼色擋住,而他父親低頭時,我看見了年輕爸爸長出許多白髮。烏鴉急著要走,阿信走出屋外送我們,十二月的冷風讓大家拉緊衣領,屋前有許多風中翻飛的月桃花。或許是我們的拜訪,阿信在院子前顯得心情不錯,興致勃勃告訴我們屋後溪邊翠鳥岸邊築巢生蛋的情形,還解說著一隻剛飛過的鶺鴒鳥特性,只有在說起鳥時他對我才會多話起來。

「沒去上學會不會寂寞?」我突然沒頭沒腦開口問。烏鴉聽了我的問話又對我白眼。

他掩不住眼中閃過的落寞,卻大聲回答說:「啊!麥啦!我「換帖耶」攏麥ㄟ騎鐵馬來看我!」說完還用力拍旁邊「換帖耶」一下,阿誠就傻傻笑了起來。看著兩個傻小子笑鬧的樣子,身後是貢寮美麗的山景,看著看著我又恍惚了起來,有許多記憶的畫面是會被停格成永恆的。

阿信站門口對我們揮手再見,車子開遠,我回頭看到他跑出屋前一小段路,還在下雨的馬路中揮手。那在雨中的瘦小身影,像遠方樹梢的林中精靈,我想起多年前他在圖書館如小鳥般印象,不禁敏感的想像他白天獨自在家,不管愛不愛學校,需要童黨的年紀沒上學的他會不會寂寞?

還問喔!你實在是…..來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他的病情了嗎?你還在人家面前一直問!」開車的烏鴉轉頭責備我多嘴,很不滿我剛才說話莽撞。

「那他現在到底怎樣了?」

「厚~~~你都沒在聽喔?每次和妳說話都不知在想啥心不在焉的,跟你說了是『腦癌』啊!因為是在腦幹附近,手術開刀改善有限,連台大的醫生說現在只能靠奇蹟……」

癌症?!我這才認真想起烏鴉來前說的話,一嘴的蓮霧哽住吞不下去

靠奇蹟?!烏鴉的話不斷敲擊我的腦門,窗外東北季風吹的我頭痛了起來。

不要告訴我人生無常要「了生死」這樣理想的話;我是凡人,對生命的無力感,如同水泥工程和偷倒廢土下漸漸乾枯的河床,我只能站在河岸站著看著怪手一次次挖著河床,像挖著心頭上的肉,我就只能站著看。泥漿似的黃色帶子已無昔日碧綠色的光景,而我們就只能看著生命漸漸消逝,美好的事物隨著時間慢慢不見。

我開始熱心的要教阿信畫圖,只是他仍若即若離用讓人摸不清的態度,看著我畫鳥偶而會說一下鳥的特色,不過他好像也習慣我的存在,每次到貢寮看到他出現次數越來越多,只是我不懂他為何總是冷淡,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想學畫。

想起翠鳥說過的:「他喜歡故意表現的和心裡想的不一樣」其實我很明白我不是賞鳥的人,就不會是同一國度的,我們之間除了他偶而說話取笑我就沒太多聲音。上研究所之後有很常一段時間沒去貢寮,我寄了一堆畫具給他,問起翠鳥他的近況,翠鳥低聲的說上次去看他,因為才剛從醫院回來坐在客廳發呆。還畫畫嗎?他說:啊!沒心情啦!我聽了翠鳥的話後也只能沉默。

**********************


橘子和八色鳥從美濃回來的日子,傳說中的八色鳥果然氣勢不凡,有著下港男子漢氣味,一派客家男子漢陽剛味十足,不但是愛鄉協進會的掌舵者,和橘子最相像的是那親切燦爛如夏陽的笑容。

阿信和阿誠很快喊了他叫師父,在貢寮日當天,我們一群人夜間聚會活動時,八色鳥帶著兩個人在墨綠色的夜捂著手學著鳥叫聲,「霧~~屋~~霧~~」聲音回蕩在夏夜中像極三隻貓頭鷹,隱身在我們的笑語和夜裡的蟲鳴中。

然而命運還是不那麼輕易放過阿信。貢寮日第二天,一群人陪著橘子和八色鳥參觀小二的卯澳村社區總體營造計劃。可能是前一晚太過興奮沒睡好,也可能是早上打籃球耗費太多體力,加上強勁海風的吹著身體,就在大家毫無預警之下,阿信倒在工地上。起先大家還以為很皮的他又和阿誠在鬧了,我嘴裡正要罵人時,阿信就在我面前翻白眼抽蓄了起來,接著吐出了白沫。

阿誠是最快抱住阿信的人,手就這麼伸進去阿信嘴裡不讓他咬到舌頭,冷靜的樣子跟平常嘻笑怒罵的痞子樣完全不同。大家還在歡樂氣氛中一時反應不過來,全被嚇的說不出話,只見阿誠開始安慰大家:「啊!沒事!沒事啦!他在學校也會這樣,我剛就在注意了!」原來阿誠早就注意到阿信在海邊時已經不對了,剛若不是阿誠一把抱住,可能阿信要頭撞到海邊工地的石頭。我看著阿誠抱著他的樣子,心裡閃過一絲不捨。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阿信昏到的情況,然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看到阿信。

翠鳥常跟我說著阿信的病情,我每次都要吸口氣沉默的聽完。不過我始終相信,時間會善待本質良善的人。我對人世,還存有那麼一點信心。

終於有一天,我聽到了好消息。

因為阿信還在發育期間,也許是新陳代謝比較快,也許是長期吃的中藥發揮效用,總之,在台大醫生用不可思議的語調宣佈「奇蹟出現」時,阿信腦子裡的腫瘤只剩下幾公分,也就是比預期復原情況好。我在電話那端聽到時,又在誇張鬼叫著讓翠鳥笑了起來。.... (待續)

註:每年的八月某日是全省綠頭鴨們從各地回貢寮的聚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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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老被咒罵東北角的濕氣只有在這個季節才稍稍減緩,夏天的東北角除了綠色還是綠色,濕潤的土壤化成無限的綠色生機,暑氣把一向氤氳的山巒蒸發成蟲鳴齊唱的綠色山林,春天的鳥蹤隨著夏天而遷移。

東北角少有的乾燥藍天裡,只有大冠鷲盤旋在上面,趁著熱氣流長叫一聲「ㄐ一ㄡ~~~~~~~~~~」飛得老遠老遠。


「呵~~~~~~~~~~~」我在河邊打了一聲哈欠,離早上散步過來已四個多小時了,我一人獨自坐在溪水邊寫生,明明知道再坐下去就要日正當中,但實在是捨不得離去。

平日在都市,耳邊永遠有說話聲或轟隆隆的車水馬龍,昨晚搭著夜車而來離開焦慮的一切,這樣獨坐吸收大自然能量時,才覺得整個宇宙就在呼吸之間,才能靜的下來聽到自己的聲音。

河流旁的綠樹把整條枋腳溪映照成碧綠色帶子,向著光的方向看,河水光波粼粼,有人在河中甩著釣線,逆光把釣者鑲了一個優美的金色輪廓線,真像極電影「大河戀」的場景。


今天清晨拿著素描本,想一路走到山上的國小,沿著碧綠的溪行,河邊跳動的影子讓我停下腳步,經驗告訴我應該是捕魚的魚狗,跳到河邊仔細一看,原來是隻一夜未眠的夜鷺,正用牠的紅眼睛瞧著四周。

美麗的溪流讓我不捨再前行,在河邊草地坐了下來,一隻綠色的蚱蜢忽然一跳開,驚動了含羞草紛紛的合上葉子。特喜歡在溪流旁寫生,大概是那年上大學前在畫室混的日子,一票人在溪旁寫生唱歌,那種夏天沁涼的回憶太愉快吧!在河邊,才能讓我拔掉在都市不離耳的隨聲聽和大哥大,因為河水潺潺自會唱歌給人聽。不回去吃中飯了,把剛一路摘的咸豐草白色野花放到河裡泡水,一口吃著早上帶來麵包,不知不覺間已是午后時分。

「大~~冠~~~鷲~~~~~~~~~~~~~~~去游泳~~~~~~~!!」

猛然抬頭一看路邊一台白色嘉年華小ㄅㄨㄅㄨ裡,一群人對著我鬼叫著。

我的河邊獨白暫時結束,爬上河邊柏油公路,才驚覺沒了河邊的微風,天氣真是熱的可以。一群人的叫聲壓過車子引擎聲,白色的馬載著「貢寮的四大天后」,呃……這是我對車上四位現代女子的尊稱,雖然她們都非常不以為然,認為我這個都市兒童受電視綜藝節目影響太大了。

「喂~~在寫生啊?我們要去游泳,要不要去呀?」開車的烏鴉叫嚷著。

「上來上來!」一旁的橘子說。

沒等我回答,開著車門就要我上車,人都還沒坐穩,車便朝河上游的方向加速前進。車上不但坐著鴶鴒這位的辣姐,不會游泳的翠鳥竟也來了,真是難得啊!

「沒辦法,天氣熱想泡水。」大概看出我眼中的問號,翠鳥帶著一貫的輕聲細語,不疾不徐的解釋著。

「要去上面的『勾屍潭』游泳喔~~~」鴶鴒用台語說著游泳的地名,一邊對著我擠眉怪叫。

「『高師潭』?!」我奇怪她的故作神秘,「那又怎樣?」

「水很清澈啦|~」前座的烏鴉急忙接話回答,「就是你每次經過都會讚嘆說像塊碧玉的那潭水!」說完還瞪了她姊一眼,阻止她再說下去。

這對姊妹又再搞什麼神秘花樣?但心想反正每次上山經過,總想下來瞧瞧這天然的透綠色池水,今天可以有機會一探究景;何況這姊妹花,一個是游泳校隊,一個是東北角管理處的救生員,有她們在有啥好怕的?我推開對我表情怪怪的鴶鴒,拉拉她身上已先穿好新買的鮮豔薔薇泳衣,身材真是辣的咧,彷彿我們要去巴里島海灘渡假似的。

一路上烏鴉發揮吵嘈的鴉科特性,不斷用高音調的說著從小就和姊姊鶺鴒在那邊游泳的情形,橘子很捧場的在適當時間中發出哇!真的!之類的語助詞。翠鳥則笑而不語的聽著。很快的,我們就在說話聲中到達目的地。

一開車門,蟬鳴大合唱的歌聲排山倒海迎來,隱身山林的五色鳥傳來:「ㄉㄡ~~~~、ㄉㄡ~~~~」敲木魚般的聲響,夏天的交響曲不絕於耳,兩隻玉帶鳳蝶翻飛著求偶的舞姿,從我們面前飛過。

我快步走到水邊,一陣涼風迎面吹來,據剛才兩姊妹形容這裡是天然的避暑地,長年維持涼意。不禁又要誇張的讚嘆,北台灣竟還有這樣的天然避暑美景,美到讓人覺得不真實!在台灣一切以經濟開發為導向,以及水泥整治的工程之下,這樣的美景能維持多久?

潭水像綠色透亮果凍,幽靜的躺在群山的懷抱,枋腳溪流在此段因地形巧妙形成潭水,遠看是碧綠色,近看卻透明清澈的可見到許多溪魚悠遊聚集。陽光下,一隻豆娘輕巧在岩石上停駐,我用心靈的相機,按下腦中的快門,想把這畫面拍成永恆的停格。

而這般景象只在非假日才有;一到假日,總會有頂級裝備的吉普車或休旅車從外地紛至而來,學著廣告片的技倆,用馬力超強的四輪傳動,在生態脆弱的河床上壓來壓去,然後壯觀的濺起大水花伴隨歡呼和尖叫聲,再加上生火烤肉,這就是我們在此地常見「接近大自然、熱愛大自然」的演出行為。近來又有卡拉OK,假日裡,河邊常傳來烤肉香、顫抖的麥克風歌聲或高分貝的收音機歌聲:

「~~~無情ㄟ無情ㄟ你呀~~~~~~~」、「~~~~~阮無醉無醉~~」、
「~~~~愛你啊~~~~~」……

台灣特有的麥克風文化,出來玩還大費周章扛著機器,吶喊聲隨著擴音器迴盪在山谷間,掩蓋了大自然的聲音。約定成俗之下,不知誰規定到河邊一定要烤肉?假日結束,岩石旁總有散落的啤酒罐、燒烤的煤燼以及塑膠袋。

「喂!發什麼呆啊妳~~」

烏鴉給我一記爆栗子頭,一回頭,大夥竟快速全部換上泳衣了。第一次看到她們穿泳衣的樣子,我開始怪叫,尤其是身材嬌小的翠鳥,「好像小學生喔~~~」我指著她誇張的笑著。翠鳥納納的紅著臉做著暖身操,看到她和橘子認真的數著一二三四做操,一派謹慎,不同於她們平時俐落的樣子,還帶救生圈呢!我開始前仰後俯取笑她們…

「好了啦,你很壞ㄋㄟ!」橘子過來替紅著臉的翠鳥解圍,知道我河泳不換泳衣,示意我快點準備下水。

即使是在抗議,橘子仍是一臉笑容,一貫的大姊大風範。橘子有著明顯深遂的五官,發亮巧克力色膚色,襯著一口白牙笑起來燦爛如朝陽,辦活動時活力十足,永遠是人群中的焦點,像陽光下耀眼亮麗的向日葵,很難相信她已是一所中學的訓導主任。不過,也因她外型常讓人誤會為原住民或外籍人士,其實她來自美麗的南投水里,畢業分發到貢寮就沒有離開過。

「快下來喔~~~~~~~」烏鴉第一個搶先下水,對岸上的我們催促著。她優美的變化不同的游法,黛綠的水色襯得她像一隻快樂的白色海豚。

澎的一聲,水花漂亮的高濺起,擁有救生員級泳技的鴶鴒,不知什麼時候在岸邊高處一躍而下,不讓妹妹專美於前,展現她潛水的本領,又乎地浮上水面換成高難度的蝶泳。

我見這光景也連忙跳下水,日照使水的溫度上升,我舒服的伸展四肢,像棵自在的水草;潛到水裡,連日的晴朗使水裡面能見度頗佳,在水裡張開眼睛,幾條釣客喜歡的苦花和不知名的溪魚,從我臉頰旁游過,浮出水面,陽光層層灑落的光點成了粼粼的詩意,幾隻白鷺在頭頂上方展翅而過。

翠鳥泡在救生圈裡,認真聆聽鴶鴒的「如何在水中換氣」、「水上安全常識」。正當大家愉快的被大河溫柔擁抱時,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啊啊啊!!我的牙齒~~~~不見了~~~~~」

循著叫聲看去,美麗的橘子張著嘴巴,她的門牙竟不翼而飛了,呃~那滑稽的樣子真像老人家或巫婆之類。大夥還在驚訝錯愕時,有人指著她狂笑起來,當然又是沒同情心愛嘲笑別人的我,因為她怪異的樣子,實在不是大夥熟悉的陽光美人兒。

「我剛在水中學換氣,前面的假牙就掉在水裡了!」橘子用少有的沮喪說著,

「四顆牙耶,很貴……」橘子因體質關係,加上不喝奶製品,鈣質缺乏使她一排門牙都是昂貴的假牙,啊!燦爛笑容的代價!

「別急,我們幫妳找!」話才說完,泳技職業水準的烏鴉和鴶鴒兩姊妹,馬上迅速往水裡潛。

我連忙停止嘲笑跟著找,水中都是揚起的塵土,好不容易隱約的看到水裡有白色發亮的東西,一把抓起,我大聲嚷著:「喂~我找到了!」

大夥趕緊湊上來一看,在我手中是:白色的瓶蓋和蚌殼!

「再找看看!」連不會游泳的翠鳥也加入「搜尋牙齒行列」。可惜我們怎麼努力,除了釣客的假餌或易開罐拉環之類,就是找不到那四顆寶貴的牙齒。

「找不到沒關係啦!」一向擅於溫柔安撫人的翠鳥對橘子說,「明天我們陪妳去基隆牙醫那先裝臨時假牙。」

「啊!對喔!那裡有新來的年輕醫生,聽說很帥喔!」橘子居然馬上忘記懊惱,不改樂觀健忘本性興致勃勃的說著。

翌日,其他人突然很好心的都要陪橘子一起去牙科診所,烏鴉表示她也要去「定期牙齒檢查」。

只是不知為何看牙醫要特地打扮一番,還穿著低胸洋裝。一群女生嘰嘰喳喳進了診所,那橘子口中的年輕帥哥醫生,斯文白白淨淨一看就知不是本地男生,以下是橘子和醫生的對話:


「好,請躺下……..咦!妳的牙齒呢?」

「去游泳掉在河裡了。」

「掉在河裡?!」「對!」

「…………」

一陣沉默,這位大概從台北來的醫生又忍不住問:


「游泳為什麼不去游泳池,要去河邊?」

「游泳為什麼一定要去游泳池?」很少在都市生活的橘子回答。

游個泳幹嘛要大費周章?這是兩人有共同的疑惑。
有時在便宜的公共泳池,還可以聞到某個缺德鬼在水中方便的尿騷味!如果有一條自然乾淨的河流,為什麼要去忍受暑假時公共游泳池的擁擠,以及渾身去不掉的氯和消毒水味?

至於那特地打扮的烏鴉呢?
至今想起當時的畫面仍常忍俊不已:她風情萬種穿著低胸誘人的衣服,才剛躺下,就被護士貼心的圍上看牙用的防水方巾,當然是—連胸部一起遮蓋住。

「醫~~生~~我要檢查牙齒……」烏鴉用嬌滴滴的聲音說。

「來,嘴巴張開!」
聽話張著大嘴的烏鴉,口齒不清的只能發出一些悶聲。

「牙齒都很好啊!平常一定很注重牙齒衛生吧?」醫生對她的牙齒讚嘆不已。

在忙碌的診所裡,有著完美健康牙齒的烏鴉不到幾分鐘就被請下來,護士高聲念出下一個就診者的名字。

這件事的結局是:橘子後來完全沒有掉東西的難過樣子,她還會很無聊的問我要不要看巫婆,然後就把臨時假牙拿下來,張大了缺了門牙嘴吧,看我一臉驚訝,她就樂的不得了。

唉!我不禁要想到像電影「鋼琴師與她的情人」那台沉入深洋的鋼琴一樣,那幾顆在河裡失蹤的牙齒~~~,啊!沒了主人的假牙永遠在冰冷寂靜的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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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我們上次去游泳的地方,為麼叫『勾屍潭』(台語)?」鴶鴒某天像是想起了什麼問我。

「為什麼?」我眼睛盯著電視不經意的聽著她的聲音。

高師潭,因為地勢高嗎?

她一臉詭異的看著我說:「時代的悲劇!」我看著她神秘兮兮的樣子,放下遙控器斜睨著她。

鴶鴒瞇著眼睛直視遠方,裝模作樣著像要講什麼不得了的事:
「以前在國民黨來台時代,貢寮曾經來了許多國民黨軍隊。時局演變至大陸淪陷很多人回不了家鄉,當因為想家受不了,就集體跳河自殺,因為地形和水流,屍體流經潭水處就像被勾住,一具具浮沉在妳上次游泳的地方!---ㄍㄡ~勾~~屍~~潭!……咦,大冠鷲!怎麼了,你還好吧?!」


~本篇完
1997/7/21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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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往常一樣,雨季中的島嶼北端東北角貢寮依舊下著雨。橘子熱心的逢人便昭告:今天晚上七點在貢寮國小視聽教室有活動。

 

要看青蛙?!嗯~~~~~~~我腦中馬上浮現出兩棲類濕濕的、長滿突起疣狀物的皮膚。心中在思忖著是否要回台北時,許多孩子從家中出來,學校鬧哄哄的氣氛讓我想起小時候的蚊子電影院,一群孩子吃完晚飯等待電影開始,空氣中都是剛洗完澡的香皂味,這樣的輕鬆氣氛使我留下來。

樂腳仔和翠鳥已經到了,而迅猛龍在雨中從宜蘭開車而來,不同於輕聲細語的樂腳仔和紋翠,迅猛龍用他的宜蘭腔和高分貝的爽朗笑聲與橘子、潘主任快樂說著話,等會他在福山植物園工作的朋友就要來為大家解說了。橘子是今晚主持人,臉上依舊一派從容。我喜歡這樣的雨夜,雨季中濕潤的氣味,像前世鄉愁似的,總讓我想起出生地―同樣潮濕的基隆。

 

七點果然準時出現一個看來平實有禮的人,笑容親切向小朋友問候著。

 

橘子介紹說:「這是鄭老師,他是台大呂光洋教授的助手,研究蛙類已有五年歷史!…..

五年?真不知看了五年青蛙是啥滋味?在幻燈片介紹時。他的知識顯然優於表達能力,過程中一在被好學的迅猛龍打斷,但如我認識的許多「自然人」一樣,他非常有耐心的介紹他拍的每一隻青蛙的習性,什麼棲地、假交配……,甚至模仿不同蛙類的叫聲,竟然說有的青蛙聲像牛叫、鳥叫,有的像狗叫聲!

原本嘰嘰喳喳的孩子都安靜的聽著,周圍的人勤快作著筆記,而我則一如平時在學校聽課的習慣一樣吊兒郎當,在台下漫不經心的聽著。窗外除了學校旁疾駛而過的火車聲,蟲鳴蛙唱在雨夜中熱鬧地為濕熱的夏夜伴奏,一直到老師宣佈要帶大家夜遊尋蛙,我才從天馬行空的遊想中回了神。瞄了一眼翠鳥桌前密密麻麻的筆記,真不知一直和我低聲說話的她是怎麼做到的,一看錶時間竟已是晚上十點多了,在台北這時候,我不是在家翹著腳看電視,就是一票朋友跑去pubparty狂歡,週末夜我竟淋著雨,在又濕又熱的夏夜只為了….去看青蛙!

 

沿溪而行,鄭老師說跟著水走就對了,雙溪河旁只有路燈寂寞的在雨夜裡亮著,豐沛的濕氣滋潤出一年四季都是蓊鬱的綠色樹林,在雨夜裡溫柔迎著我們。遠處有長耳鴞和各式蛙類叫聲,經驗豐富的潘老師一聽聲音,就說出了有:小雨蛙、澤蛙……。乍聽以為一樣的叫聲,在老師帶領下仔細一聽原來分別頗多,原來夏天的雨夜是這樣熱鬧!許多生物正舉辦嘉年華,一隻黑得發亮的鍬形甲蟲爬上路邊護欄,夜裡生跡盎然的渠岸讓我想起:不久前我們在上林村附近河岸邊,看到漫天閃爍的螢火蟲,把墨綠色的山林裝點成閃亮聖誕樹,天上地上都是發亮的星星。只要不受污染,河水是能源之母,孕育蓬勃的生命。我收起漫不經心的樣子,開始被這夜的嘉年華盛會吸引。地上一隻黑框蟾蜍緩慢地在路上散步,老師俐落的迅速抓住,開始講解:眼週有黑框線,這是黑框蟾蜍…..,沒有想像的可怕嘛!而且映著燈光的蛙眼好像孩童的眼眸……

 

開始專心尋蛙,不久後竟也讓我發現一隻盤古蟾蜍,「不錯喔!」橘子用她一貫鼓勵人的方式說道。一群人又圍了過來,頓時這隻盤古蟾蜍成了聚光焦點,手電筒照耀下,牠的特徵清楚顯現,這大概是牠首次被一群專注的人類觀看,於是後長腿撲的一下迅速跳走。

 

樂腳仔引著大家走到德興宮後的人工水池,伸出手電統筒光束照耀,許多生命在夜裡耀動,原來這池子是兩棲生物的Night Party!我們看到卵泡,找到許多在剛剛在幻燈片中出現的蛙類,綠色的植物上仔細一瞧,一隻綠色樹蛙就躲在上面。各式的蛙類開著演唱會,鄭老師說和作鳥類紀錄一樣,要辛苦的作族群和種類數量紀錄。

 

「怎麼做記號?」常常要早上四點起床作鳥類紀錄和繫放的文慶問道。

 

難道和鳥類一樣掛牌嗎?」橘子問。

老師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說:「我們比較殘忍,我們剪指甲!」

「哇~~~」

「開玩笑的,其實是在腳上做記號,對牠不會造成影響的方式啦!老師解釋著。

我忽然想到被剪過指甲的蛙類,再次被調查者捕獲時,驚慌的自動伸出手說:「給你看吧!This is my number!

 

盛夏時分也是生命繁衍季節,蛙類鼓譟的求偶聲中,迅猛龍抓住一隻小型蛙,翡翠綠的背上有兩條清楚的金線,我好奇湊過去,迅猛龍以為我會害怕不敢抓,還故意嚇人,沒想到我一把接過來放在眼前,在我手中牠體型更顯小,近乎透明的琥珀色腳指如初生嬰兒,袖珍彷如精靈一用力呼氣就要消失。我忍不住嘆道:「卡哇伊ㄋㄟ!」迅猛龍在一旁熱心的對我說著,敢抓青蛙喔?下次換抓蛇一定沒問題!就在我專注觀察牠時,橘子提醒我不可抓太久,否則表皮會太過乾燥而死,我才不捨的放手,這隻可愛的水精靈馬上迅速地消失在黑夜的水田裡不見蹤影。

 

樂腳仔不死心問著剛剛看幻燈片時的疑惑,「是不是有一種青蛙,是我們小時候抓去賣的那種?

老師耐心的笑笑說:「可能你說的是當時在田裡面數量很多….

果然一旁的迅猛龍又搶白說「老師又沒看過你小時候捉的是哪種,要怎樣回答你?

兩個直爽的大男生為著青蛙爭辯時,我在一旁聽著卻羨慕起那童年有蛙鳴、有河川記憶的人,可以是何等幸運,一如樂腳仔和迅猛龍、如今天前來的當地孩子們和臉上一直帶著親切微笑的潘老師。一個人的生命記憶中一定要有一條溫柔的河流。

 

~~~」,老師突然示意大家安靜,果然大家靜下來聽到了從水中傳來了「啾ㄧ….,啾ㄧ….」的聲音。

 

怎麼有水鳥的叫聲?」我不解說。老師卻笑笑而不答。

 

ㄏㄡ~這位小朋友,上課不專心喔!那是青蛙啦!」迅猛龍對著我不耐的回答。

 

騙人!明明就是鳥叫聲。」

 

那是斯文豪氏蛙的聲音!」一旁幾個孩子搶著回答。

 

我有些不好意思,原來剛看片時老師還特別強調過,趕緊仔細一聽:「真的耶!是蛙叫聲….可是…好像又像鳥聲….奈按泥?

我的呆樣讓大家笑了起來,真是對不起剛上課認真講解的老師。

 

華…」有人輕聲叫喚我,翠鳥像貓一樣的出現,著時把我嚇一跳,她總是一直靜靜跟在隊伍後不愛引人注意;黑暗中,瘦小的她只有大眼睛閃爍著。我們聊著聊著不自覺就把隊伍拋在後面,回頭看,一群人正屁股朝外,不知又找到什麼寶貝。那樣的情景我常在台北市東區夜裡看到,在路邊攤蹲在地上選購名牌貨的人也是屁股朝外的挖寶。我連忙跑了過去,只見手電筒下一片血肉糢糊,天啊,這些人竟然專心的研究著可能是被車壓過的蛙屍殘骸!

 

這是腹部,嗯…可能是赤蛙科…」周圍孩子興致勃勃沒有害怕的神情,老師指著可能是腸子之類的東西,學生們專心的點頭,老師又把臉湊得更近,深怕看不清楚。這位可敬的人,早上人還在福山植物園作研究,為了這場沒有酬勞的解說趕來,現在很晚了,還要一人獨自車行回台北,在越來越大的雨中。

 

在墨綠色的雨夜裡,許多我們看得見或看不見的生物,正努力過著他們在地球上的日子。一如在台灣致力經濟開發的環境,有許多人默默守護這些島嶼上沒有投票權的生物;我恨自己在對大自然耽美時總昇起的危機感,粗糙草率的公共工程中,那麼多的水泥丟在脆弱的河床上,螢火蟲和青蛙還會留下來嗎?我們還有如此熱鬧的夏夜嘉年華嗎?還是一片死寂的夜晚?

 

我們在夜深中歸去,身後的蛙鳴卻更加熱鬧,迎雨的東北角海岸貢寮在蛙鳴聲沉沉睡去。                                               1997/7/10貢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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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一段快樂的時光紀錄,在現代水泥都會生活中還懂得去感受生命的美好,物質和消費活動不再是追逐目標;從城市出走,教會我這城市小孩「人是大自然的一部份」的日子,那些笑聲和蛙唱常在耳邊在夢裡迴響。

 

我從台北搭夜車而來,放棄搭車之便獨自散步在三年前同樣的河岸。一個路燈因上次象神颱風被吹倒與路面成垂直傾倒狀,倒掛在半空中竟然還能發亮,整條路基被沖垮的慘不忍睹,而旁邊的雙溪河因為多項工程進行,水量剩下不到原本的一半,乾涸的河床就這樣裸露出來,可是每次大雨或颱風來,水量又會突然暴漲超出河岸沖壞路基。河堤上卻有水泥坡道不斷窄化河岸,聽過大禹和他父親治水的故事的人,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大自然力量永遠超出我們想像。

 

而最近,幾位熱情有餘知識不足的官員,已要將這裡「建設」複製出像宜蘭冬山河的「親水公園」,河岸旁一排美麗的老樹應聲而倒,河岸已被水泥階梯代替。河水在科技力量下會乖乖聽話嗎?但我知道那些逐岸而居的飛鳥魚蟲可能就要萬劫不復,如果地球只剩下人類那是一個怎樣的寂靜世界?總是有工程在進行的河流沉默的嗚咽著。

 

風吹過竹林發出撞擊聲,怎麼除了風聲就如此安靜?那些林中精靈呢?那些雨夜中的蟲鳴蛙唱音樂會呢?雨季要來了,風把我帽子吹的老遠,起風了,就要下大雨了,沒帶雨具應該要快快回去,可是我獨自在路燈下發著呆,怎麼也移不開腳步。  

 

2001/1/19板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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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夜

影迷興奮的發現妳的蹤影

大家看著圖案遐想今天清晨

妳大方粉末登場

灩灩紅唇吟唱春天著以寶藍翡翠黃澄底衣

一頭烏髮梳整光亮昂洋著尊貴姿態

雖是從遠方御春雨而來在此登場一點也不馬虎

妳發現我迷戀的眼光

從老樹舞台飛下優雅展示春天裁成的華衣

飛的更靠近接受影迷們一遍又一遍的喝采

1998.4.26---貢寮明燈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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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的夜晚,貢寮雖下了一天的雨,但溫度不再那麼冷,長長的冬季似乎真的要過去了,空氣中透著早春氣味。河邊小屋裡只有我和貢寮國小的潘主任,她和紋翠一樣都有一種吸引人的沉靜特質。斗室中我們在溫暖的燈光下,互不打擾各
自享受鄉間特有的寧靜。一切靜下來時,我的創作慾就會一直湧現,沒有人類的雜音,彷彿聽到花苞要開展的聲音,似乎聽的到沉睡的生命就要被春雷驚蟄,這大概就是寂靜的聲音吧!

「看到Supper star了!」

台北鳥會的黃玉明老師一進門,就用他貫有的有活力朝氣的高分貝聲音叫嚷著。這種興奮的神情我也看過,那是每次我和同學去演唱會看到偶像的樣子。當然我很明白黃老師不是看到什麼明星。原本安靜看書的潘主任,以及在一旁畫圖的我都停下手邊的事,「看到什麼了?瑪當娜嗎?哈哈~~~」我笑嘻嘻的說。

黃老師皺著眉疑惑瞥了我一眼,不顧全身溼透的衣服急忙打開圖鑑說著:「我今天來貢寮路上看到了這個….」「黑-頭-翡-翠~~~~!!」潘主任一反平常的沉靜湊過去大叫著,黃老師像遇到知音興奮說,今天開車經過田寮洋時看到一隻黑頭翡翠,可能暫時停留,或許明天還會看到!兩個資深賞鳥人高興的忙著打電話,通知大夥以及貢寮的孩子明天約好一起去看鳥,完全和我在城市裡演唱會前一天的樣子相仿,只不同的是看這「Supper star」是不用花錢買門票的。

燈光下兩人聊著賞鳥幾十年了,看過同是翡翠科的翠鳥和赤翡翠,可是都沒親眼看過黑頭翡翠,雖不是稀有鳥種但是不常見到,兩人自顧自說著,完全不理會一旁的我。真不懂不過就是鳥吧幹嘛如此亢奮?看著燈光下拿著圖鑑討論的兩人,真想給他們一人一條冷毛巾按住頭退退燒。

隔天一大早就被潘主任和阿翠叫醒,在春寒料峭的清晨往田寮洋明燈橋方向出發。好冷啊~~~~~~而且還飄著雨!假日的這時我若在城市的家中,通常都還在溫暖的夢鄉,不過看到阿翠和橘子的學生也來了,大家都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我不好意思再說話只有吸著鼻涕跟著走。大人帶著雙筒和單筒的望眼鏡以及暗色的裝扮,連小朋友也一人一手望眼鏡十足「賞鳥人」的專業裝備,而我一如往常半調子模樣,方才慌忙出門竟穿一件紅色衣服。

小二斜著眼看我「很美啊!小姐來逛街的啊~~」

翠鳥過來解圍說「其實沒關係啦!我們都用人類想法以為鳥類一定會注意什麼顏色。」就是嘛!哼!我向小二吐著舌頭示威,小二也不甘示弱扮起怪臉,這一鬧倒讓我清醒不少。穿過綠色竹林隧道我們在明燈橋上停了下來,據黃老師判斷應該在這會有蹤跡。

 

「看到了!在老樹上」

魏爹和文慶架著像炮管似的望遠照相機,指著前方十一點鐘的方向,一棵高立在田間的枯樹。用肉眼看到一個小黑點正在微雨中跳動,大夥迅速架起單筒望遠鏡給孩子觀察,體貼的翠鳥把她的雙筒相借了給我。

對焦半天,終於看到他們口中的「Supper star」--黑頭翡翠。鮮紅色、藍紫和澄黃的對比色彩在鴿灰色的晨光襯托中顯眼極了,一旁橘子和小二正翻著圖鑑對小朋友們解說:「這和你們看過的翠鳥都是同樣翡翠科的…….」,「對耶!好像喔!只是顏色不同」,小朋友在單筒前讚嘆著,每個人眼神都像桂圓核似亮亮的。潘主任叫我上前看單筒,高倍望遠鏡頭中美麗的身影顯現,黑絲絨般閃亮的頭羽,紅嘴紅腳顯得鮮豔無比,真像塗上蔻丹穿著紅鞋粉墨登場的明星。背上的藍色的羽毛在天光中閃耀變換不同光澤;一展翅,腹羽的亮橘色對比出背部蒼藍蒼紫色,我雖不常看鳥但因對色彩敏感,造物者神奇的彩繪親眼所見真是讓人讚嘆,這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精靈嗎?

「哇!不只一隻耶!」文慶幾乎和小二同時叫了起來,所有的人舉起望遠鏡觀察,而我用眼睛不用望遠鏡就看到了有兩個影子在老樹上耀動。「好像在求偶
喔!」魏爹從高倍照相機觀察道。他已經按下快門,一邊和翠鳥說著上次在貢寮、宜蘭看到黑面琵鷺也是像現在一樣興奮。兩隻原本有些距離的黑頭翡翠越飛越近,在老樹上停了下來終於互相依偎靠近。我們從鏡頭中清楚看見牠們正互相整理羽毛。

「喔~~~~戀愛~~~」

我和小二開始學著連續劇中的對白為這一對戀人配上台詞,把一旁講解的黃老師和周圍的孩子逗得哈哈大笑。不知是熱戀使牠們反常,還是發現大批遠望的影迷想一展風采,牠們竟然往明燈橋這個方向飛過來,一群人全都靜了下來,大家都愣住了,因為牠們停在一旁水田的電線桿上,對的,就在….我們正前方!這下都不用望遠鏡,四月天晨光中牠們的一纖一毫清楚極了,我們屏氣凝神,深怕將這對春天的使者驚擾。孩子仰望著欣賞著,眼裡的感動是最直接沒有掩飾,這情景他們應該在同年記憶中是怎麼也忘不了吧?

我想到自己城市中的學生可能還在睡夢中,想到前陣子發生的竹東少年將同伴虐殺至死的新聞事件,想到那去飆車呼嘯砍人的空虛心靈……如果成長過程中有過這樣對一個生命的感動,還會忍心傷害自己,傷害別人嗎?對生命,為什麼我們無法用心擁抱呢?我終於懂黃玉明老師為什麼要風風塵僕僕從台北來,並熱心用生動的講解為大家介紹,還將路上遇到不相識的賞鳥人帶到這裡。

其實剛才一旁還有白腹秧雞和蒼鷺,大家都被這對貴客吸引沒注意到。」黃老師和翠鳥說。總是安靜的在隊伍後面的翠鳥,看到更多水鳥和候鳥在春天的貢寮現身。「好像每次只要大冠鷲在,我們都可以看到一些稀有鳥」「對呀!」橘子和翠鳥對著我說。明知道她們是故意在鼓勵我來看鳥,但聽得我還是得意的很。在這群朋友中,總會得到溫暖的鼓勵,這也是我願意早起看鳥的原因之一吧!

「你們回來啦?看到什麼好東西那麼高興?」

剛起床的烏鴉睡眼惺忪的說。我嘰哩瓜啦說著早上看到的一切,烏鴉聽了疑惑的看著我,這都市兒童啥時對鳥類熱衷起來?對賞鳥毫無興趣的她看著興奮的我,只淡淡的說:「喔~~~很好啊!把你看到的畫下來嘛!」說完又打著呵欠轉身走了

對喔!於是我趕緊拿起畫筆,一口氣埋頭畫腦中盤據的黑頭翡翠,等一群人發現我時已是下午了,大家進門看到一整地畫紙都驚訝不已,魏爹馬上向我要畫,就在阿翠和潘主任誇我畫得好時,我對著畫紙沮喪的大叫:「畫不好啦!我怎麼也調不出那麼美的黑色和那麼多變化的藍色!」大家都很習慣我的神經兮兮,「其實就連照相也不一定會準,顏色也會偏掉」擦拭著相機的小二說:「你試著把感覺抓住就好!」感覺?我現在有好多感覺,是以前對圖片對著電視影像感受不到的感覺,對天地對大自然的感動,我懂為什麼前一夜黃老師和潘主任的興奮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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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看鳥還要來嗎?」潘主任笑笑看著我。
「要要要!」我大聲的回答。1998/4月.貢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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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月(好像是這日期吧~記得是寒假)

錯過丹頂鶴,年初在河邊又看到黑頭翡翠。

只不過這次是孤單的一隻在停在河邊枯樹上

〔樹枝枯鳥ㄟ.....〕

望遠鏡真是神奇,可以藉著它一窺精靈世界。冬季的貢寮比其他地方陰濕,強勁東北風讓路上鮮少有人,整個貢寮變得很寂靜。但透過單筒的高倍數,灰色的冬季和佈滿垃圾的計程車運將睡覺的橋下,因為看見這隻鳥而亮了起來 。

不同當年看到黑頭翡翠的盛況,綠頭鴨們只剩翠鳥和我,不過現在多了一個開心笑的很燦爛,戴著折邊英國小帽的楠楠在河邊跳來跳去玩耍。

[好奇怪喔~~為什麼看了鳥兒心情就好好~~]原本情緒像冬天陰霾,一下子就放晴了起來

 

 [嗯.....這是個哲學問題!]翠鳥說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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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an 01 Fri 1999 12:28
  • 夜車

「ㄨ!………………」

發出特有的如雷聲響,月台上平快車終於開動,搖搖晃晃的離開都市。週末的夏夜的懊熱溫度很快把我上衣浸濕,車上沒有冷氣,只有電風扇悶悶的攪動著熱空氣。

隨著窗外霓虹燈景色慢慢褪成星光,車上原本喧嘩的旅客也漸漸減少,車子仍唱著震耳的歌駛向島嶼的東北方,窗外吹進的和都市不同的沁涼空氣,隨身聽裡傳來伍佰溫柔的歌聲,夏夜晚風只有在遠離都市靜下來時才會吹拂過來。

沿著基隆河而建的鐵道,使同樣的河川一路呈現不同面貌;人口密集的路段河水和兩旁的水泥堤岸顏色一樣黯淡,浮著垃圾的河水,遠望很像可樂或八寶粥的樣子。

我喜歡坐平快車能開車窗吹風,一路寫生和看書慢慢晃到烏鴉學姊在鐵道旁的家,我像夜鷹一樣去赴約,遠遠就能看到在橋的那端有個亮著的窗口,學姊在夜間的暗房洗照片。

過了瑞芳長長的隧道,山林景象更深,只有路燈和星光在夜裡明滅,河岸野薑花的香氣飄了進來,坐在最後一節車廂探出頭去,平快車車頭提著燈照亮道路,努力的在夜裡奔馳,遠山和夜空是比深藍色還深的顏色,襯著星光在夏季裡更加燦爛。

每當這時,我眼前就會有種銀河鐵道之類的畫面出現,夜間的平快車輕快的彷彿要離開地面,飛向天際駛向夜的最深處。

1994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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