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青蛙?!嗯~~~這~~~~我腦中馬上浮現出兩棲類濕濕的、長滿突起疣狀物的皮膚。心中在思忖著是否要回台北時,許多孩子從家中出來,學校鬧哄哄的氣氛讓我想起小時候的蚊子電影院,一群孩子吃完晚飯等待電影開始,空氣中都是剛洗完澡的香皂味,這樣的輕鬆氣氛使我留下來。
樂腳仔和翠鳥已經到了,而迅猛龍在雨中從宜蘭開車而來,不同於輕聲細語的樂腳仔和紋翠,迅猛龍用他的宜蘭腔和高分貝的爽朗笑聲與橘子、潘主任快樂說著話,等會他在福山植物園工作的朋友就要來為大家解說了。橘子是今晚主持人,臉上依舊一派從容。我喜歡這樣的雨夜,雨季中濕潤的氣味,像前世鄉愁似的,總讓我想起出生地―同樣潮濕的基隆。
七點果然準時出現一個看來平實有禮的人,笑容親切向小朋友問候著。
橘子介紹說:「這是鄭老師,他是台大呂光洋教授的助手,研究蛙類已有五年歷史!…..」
五年?真不知看了五年青蛙是啥滋味?在幻燈片介紹時。他的知識顯然優於表達能力,過程中一在被好學的迅猛龍打斷,但如我認識的許多「自然人」一樣,他非常有耐心的介紹他拍的每一隻青蛙的習性,什麼棲地、假交配……,甚至模仿不同蛙類的叫聲,竟然說有的青蛙聲像牛叫、鳥叫,有的像狗叫聲!
原本嘰嘰喳喳的孩子都安靜的聽著,周圍的人勤快作著筆記,而我則一如平時在學校聽課的習慣一樣吊兒郎當,在台下漫不經心的聽著。窗外除了學校旁疾駛而過的火車聲,蟲鳴蛙唱在雨夜中熱鬧地為濕熱的夏夜伴奏,一直到老師宣佈要帶大家夜遊尋蛙,我才從天馬行空的遊想中回了神。瞄了一眼翠鳥桌前密密麻麻的筆記,真不知一直和我低聲說話的她是怎麼做到的,一看錶時間竟已是晚上十點多了,在台北這時候,我不是在家翹著腳看電視,就是一票朋友跑去pub或party狂歡,週末夜我竟淋著雨,在又濕又熱的夏夜只為了….去看青蛙!
沿溪而行,鄭老師說跟著水走就對了,雙溪河旁只有路燈寂寞的在雨夜裡亮著,豐沛的濕氣滋潤出一年四季都是蓊鬱的綠色樹林,在雨夜裡溫柔迎著我們。遠處有長耳鴞和各式蛙類叫聲,經驗豐富的潘老師一聽聲音,就說出了有:小雨蛙、澤蛙……。乍聽以為一樣的叫聲,在老師帶領下仔細一聽原來分別頗多,原來夏天的雨夜是這樣熱鬧!許多生物正舉辦嘉年華,一隻黑得發亮的鍬形甲蟲爬上路邊護欄,夜裡生跡盎然的渠岸讓我想起:不久前我們在上林村附近河岸邊,看到漫天閃爍的螢火蟲,把墨綠色的山林裝點成閃亮聖誕樹,天上地上都是發亮的星星。只要不受污染,河水是能源之母,孕育蓬勃的生命。我收起漫不經心的樣子,開始被這夜的嘉年華盛會吸引。地上一隻黑框蟾蜍緩慢地在路上散步,老師俐落的迅速抓住,開始講解:眼週有黑框線,這是黑框蟾蜍…..,沒有想像的可怕嘛!而且映著燈光的蛙眼好像孩童的眼眸……
開始專心尋蛙,不久後竟也讓我發現一隻盤古蟾蜍,「不錯喔!」橘子用她一貫鼓勵人的方式說道。一群人又圍了過來,頓時這隻盤古蟾蜍成了聚光焦點,手電筒照耀下,牠的特徵清楚顯現,這大概是牠首次被一群專注的人類觀看,於是後長腿撲的一下迅速跳走。
樂腳仔引著大家走到德興宮後的人工水池,伸出手電統筒光束照耀,許多生命在夜裡耀動,原來這池子是兩棲生物的Night Party!我們看到卵泡,找到許多在剛剛在幻燈片中出現的蛙類,綠色的植物上仔細一瞧,一隻綠色樹蛙就躲在上面。各式的蛙類開著演唱會,鄭老師說和作鳥類紀錄一樣,要辛苦的作族群和種類數量紀錄。
「怎麼做記號?」常常要早上四點起床作鳥類紀錄和繫放的文慶問道。
「難道和鳥類一樣掛牌嗎?」橘子問。
老師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說:「我們比較殘忍,我們剪指甲!」
「哇~~~」
「開玩笑的,其實是在腳上做記號,對牠不會造成影響的方式啦!」老師解釋著。
我忽然想到被剪過指甲的蛙類,再次被調查者捕獲時,驚慌的自動伸出手說:「給你看吧!This is my number!」
盛夏時分也是生命繁衍季節,蛙類鼓譟的求偶聲中,迅猛龍抓住一隻小型蛙,翡翠綠的背上有兩條清楚的金線,我好奇湊過去,迅猛龍以為我會害怕不敢抓,還故意嚇人,沒想到我一把接過來放在眼前,在我手中牠體型更顯小,近乎透明的琥珀色腳指如初生嬰兒,袖珍彷如精靈一用力呼氣就要消失。我忍不住嘆道:「卡哇伊ㄋㄟ!」迅猛龍在一旁熱心的對我說著,敢抓青蛙喔?下次換抓蛇一定沒問題!就在我專注觀察牠時,橘子提醒我不可抓太久,否則表皮會太過乾燥而死,我才不捨的放手,這隻可愛的水精靈馬上迅速地消失在黑夜的水田裡不見蹤影。
樂腳仔不死心問著剛剛看幻燈片時的疑惑,「是不是有一種青蛙,是我們小時候抓去賣的那種?」
老師耐心的笑笑說:「可能你說的是當時在田裡面數量很多….」
果然一旁的迅猛龍又搶白說「老師又沒看過你小時候捉的是哪種,要怎樣回答你?」
兩個直爽的大男生為著青蛙爭辯時,我在一旁聽著卻羨慕起那童年有蛙鳴、有河川記憶的人,可以是何等幸運,一如樂腳仔和迅猛龍、如今天前來的當地孩子們和臉上一直帶著親切微笑的潘老師。一個人的生命記憶中一定要有一條溫柔的河流。
「聽~~~」,老師突然示意大家安靜,果然大家靜下來聽到了從水中傳來了「啾ㄧ….,啾ㄧ….」的聲音。
「怎麼有水鳥的叫聲?」我不解說。老師卻笑笑而不答。
「ㄏㄡ~這位小朋友,上課不專心喔!那是青蛙啦!」迅猛龍對著我不耐的回答。
「騙人!明明就是鳥叫聲。」
「那是斯文豪氏蛙的聲音!」一旁幾個孩子搶著回答。
我有些不好意思,原來剛看片時老師還特別強調過,趕緊仔細一聽:「真的耶!是蛙叫聲….可是…好像又像鳥聲….奈按泥?」
我的呆樣讓大家笑了起來,真是對不起剛上課認真講解的老師。
「華…」有人輕聲叫喚我,翠鳥像貓一樣的出現,著時把我嚇一跳,她總是一直靜靜跟在隊伍後不愛引人注意;黑暗中,瘦小的她只有大眼睛閃爍著。我們聊著聊著不自覺就把隊伍拋在後面,回頭看,一群人正屁股朝外,不知又找到什麼寶貝。那樣的情景我常在台北市東區夜裡看到,在路邊攤蹲在地上選購名牌貨的人也是屁股朝外的挖寶。我連忙跑了過去,只見手電筒下一片血肉糢糊,天啊,這些人竟然專心的研究著可能是被車壓過的蛙屍殘骸!
「這是腹部,嗯…可能是赤蛙科…」周圍孩子興致勃勃沒有害怕的神情,老師指著可能是腸子之類的東西,學生們專心的點頭,老師又把臉湊得更近,深怕看不清楚。這位可敬的人,早上人還在福山植物園作研究,為了這場沒有酬勞的解說趕來,現在很晚了,還要一人獨自車行回台北,在越來越大的雨中。
在墨綠色的雨夜裡,許多我們看得見或看不見的生物,正努力過著他們在地球上的日子。一如在台灣致力經濟開發的環境,有許多人默默守護這些島嶼上沒有投票權的生物;我恨自己在對大自然耽美時總昇起的危機感,粗糙草率的公共工程中,那麼多的水泥丟在脆弱的河床上,螢火蟲和青蛙還會留下來嗎?我們還有如此熱鬧的夏夜嘉年華嗎?還是一片死寂的夜晚?
我們在夜深中歸去,身後的蛙鳴卻更加熱鬧,迎雨的東北角海岸貢寮在蛙鳴聲沉沉睡去。 1997/7/10貢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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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一段快樂的時光紀錄,在現代水泥都會生活中還懂得去感受生命的美好,物質和消費活動不再是追逐目標;從城市出走,教會我這城市小孩「人是大自然的一部份」的日子,那些笑聲和蛙唱常在耳邊在夢裡迴響。
我從台北搭夜車而來,放棄搭車之便獨自散步在三年前同樣的河岸。一個路燈因上次象神颱風被吹倒與路面成垂直傾倒狀,倒掛在半空中竟然還能發亮,整條路基被沖垮的慘不忍睹,而旁邊的雙溪河因為多項工程進行,水量剩下不到原本的一半,乾涸的河床就這樣裸露出來,可是每次大雨或颱風來,水量又會突然暴漲超出河岸沖壞路基。河堤上卻有水泥坡道不斷窄化河岸,聽過大禹和他父親治水的故事的人,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大自然力量永遠超出我們想像。
而最近,幾位熱情有餘知識不足的官員,已要將這裡「建設」複製出像宜蘭冬山河的「親水公園」,河岸旁一排美麗的老樹應聲而倒,河岸已被水泥階梯代替。河水在科技力量下會乖乖聽話嗎?但我知道那些逐岸而居的飛鳥魚蟲可能就要萬劫不復,如果地球只剩下人類那是一個怎樣的寂靜世界?總是有工程在進行的河流沉默的嗚咽著。
風吹過竹林發出撞擊聲,怎麼除了風聲就如此安靜?那些林中精靈呢?那些雨夜中的蟲鳴蛙唱音樂會呢?雨季要來了,風把我帽子吹的老遠,起風了,就要下大雨了,沒帶雨具應該要快快回去,可是我獨自在路燈下發著呆,怎麼也移不開腳步。
2001/1/19板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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